馬幫:古道上最早的「探險家」
那些親歷過這條古道,和馬幫人一起走過這條道的人,後來毫不誇張地說:「有時候,一隻跳蚤都可以把人蹬下山崖。」那種路,總是提醒大家別「狹路相逢」,以防意外。馬幫大哥們走上那種恰夠一對馱子走過的路時,總是會一路上打幾聲唿哨,吆喝幾聲或扯直嗓子吼山歌,提醒對面來者提早尋找避讓處。
這條古道,千百年來在人和騾馬的摸索中踩踏出來,除了所經過的村莊附近有人為修過的道路痕跡外,實則是在山溪衝刷出來的亂石嶙峋中時隱時現的一道印跡和在白浪滔滔、洶湧奔流的江河畔濃密叢林中扭曲延伸的一條縫隙。
這樣的一條縫隙之路,卻有一幫人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將茶葉運往西藏,將馬匹換回內地,這就是因印著深深的馬蹄印而聞名世界的——茶馬古道。
這樣的一條古道,實際上就是一條地道的馬幫之路。茶馬古道的線路主要有兩條:一條從四川雅安出發,經瀘定、康定、巴塘、昌都到西藏拉薩,再到尼泊爾、印度,國內路線全長3100多公里;另一條路線從雲南普洱茶原產地(今西雙版納、普洱市等地)出發,經大理、麗江、中甸、德欽,到西藏邦達、察隅或昌都、工布江達、拉薩,然後再經江孜、亞東,分別到緬甸、尼泊爾、印度,國內路線全長3800多公里。
實際上,在兩條主線的沿途,密布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支線,將滇、藏、川「大三角」地區緊密聯結在一起,形成了世界上地勢最高、山路最險、距離最遙遠的茶馬文明古道。馬幫的隊伍每次踏上這條道,就是一次跨越生與死的未知之旅。茶馬古道的艱險超乎尋常,然而沿途壯麗的自然景觀卻能激發人潛在的勇氣、力量和堅強的意志。歷史似乎已經證明,茶馬古道是一條人文精神的超越之路。行走於此的人們,不僅僅是為了利益,不僅僅是為了流通,而那些未知的文化,也在這條往來穿梭日夜繁忙的古道上傳播、遠揚。
藏傳佛教在茶馬古道上的廣泛傳播,納西族、白族、藏族、漢族各兄弟民族之間的經濟往來和文化交流,沿途那些刻有六字真言的瑪尼石堆,繪制、雕刻了大量佛陀、菩薩、神靈動物、海螺、日月星辰等各種形象的岩石,那些或粗糙或精美的藝術造型為古道漫長的旅途增添了一種精神上的神聖和莊嚴,也為那遙遠的地平線增添了幾許神秘的色彩。
而過去一直往返於在這條道上的馬幫大哥,從不文縐縐地說什麼「古道」,儘管他們隨便一扳指頭,就能數出幾輩趕馬的祖先,他們覺得趕馬這件事就像盤古開天一樣平常,用不著費盡心力地去描述,他們祖祖輩輩就是這麼來來去去的。
民間真正感興趣的是那些走在路上的人和物,而這條崖壁上的路該叫什麼路,就留給學者專家們去定奪了。這樣快意的解釋,似乎更接地氣般讓我們更加清醒地意識到,這條道也許只是一群普普通通的人為了生存往返來回走的路,就是因為山大得離譜,就是因為路險得要命,而讓這條綿延幾千里的路,有了使命,有了印跡,有了歷史,有了傳說,讓人們對一直行走在上面的人有了敬畏,有了崇拜,有了神秘之感。而真正行走於此的馬幫隊伍,對於他們來說,行走就是他們的命運。
TIPS:
「馬鍋頭」的故事
一位年輕英俊的馬鍋頭愛上一位美麗的白族姑娘,結婚後不久,馬鍋頭就出去趕馬幫,臨行前他許下諾言,這次趕馬幫回來,就再也不去冒險了,和她在家中過安安穩穩的生活。因為趕馬就是生死冒險,在當地就有「砍柴莫砍葡萄柴,有女不嫁趕馬人;你要娶我莫出去,你要趕馬莫娶我」的歌謠,所以當地姑娘都不願嫁給趕馬人。男人出去趕馬以後,新娘日日翹首以盼,馬幫終於回來,卻不見了馬鍋頭的身影。馬幫們說,鍋頭變心了,看上另一個女人,在當地結婚,不要她了。其實,是馬幫遭遇土匪,為保全馬幫,鍋頭絕命荒野……新娘不信,非要隨馬幫出征,來到丈夫的殉難處,竟連白骨也找不到一根。新娘痛哭之後,發誓替他走沒有走完的路,在生下了馬鍋頭的遺腹子後,削發做了一個女馬鍋頭,一輩子把自己當男人。這個著名的女馬鍋頭一直活到2005年,去世時94歲,終生未再嫁。
開拓:茶馬互市的歷史風雲
在秦漢以前,只有四川一帶飲茶和有茶葉的生產,同時四川也是我國種茶、飲茶的發源地。從唐代開始,四川綿州、蜀州、邛州等地的茶葉,就開始流入西藏地區,這也開啓了藏族同胞飲茶的歷史,一條將茶葉運往西藏的道路也應運而生。
茶葉因其有助消化,消解油膩等特殊功能,深受藏區人民的喜愛,也因此飲茶成風。從明朝開始,川藏茶道正式形成。早在宋元時期官府就在黎雅、碉門(今四川天全)等地與吐蕃等族開展茶馬貿易,但數量較少,所賣茶葉只能供應當地少數民族食用。
及至清朝,開始設置台站,放寬茶葉進入西藏的數量,打箭爐因而(今天的四川康定)成為南路邊茶總匯之地,更使川藏茶道進一步繁榮。這樣,在明清時期形成了由雅安、天全越馬鞍山、瀘定到康定的「小路茶道」和由雅安,滎經越大相嶺、飛越嶺、瀘定至康定的「大路茶道」,再由康定經雅江、里塘、巴塘、江卡、察雅、昌都至拉薩的南路茶道和由康定經乾寧、道孚、爐霍、甘孜,德格渡金沙江至昌都與南路會合至拉薩的北路茶道。
這條由雅安至康定,康定至拉薩的茶道,既是明清時期的川藏道,也就是今天的318、317國道。川藏道崎嶇難行,開拓十分艱巨。由雅安至康定運輸茶葉,少部分靠騾馬馱運,大部分靠人力搬運,稱為「背背子」。據史料記載:「行程按輕重而定,輕者日行40里,重者日行2~30里。途中暫息,背子不卸肩,用丁字形杵拐支撐背子歇氣。杵頭為鐵制,每杵必放在硬石塊上,天長日久,石上留下窩痕,至今猶清晰可見。」從康定到拉薩,除跋山涉水之外,還要經過許多人煙稀少的草地,茂密的森林,遼闊的平原,要攀登陡削的岩壁,兩馬相逢,進退無路,只得雙方協商估價,將瘦弱馬匹丟入懸岩之下,而讓對方馬匹通過。
長途運輸,風雨侵襲,騾馬馱牛,以草為飼,馱隊均需自備武裝自衛,攜帶幕帳隨行。宿則架帳餐飲,每日行程僅20~30里。加上青藏高原,天寒地冷,空氣稀薄,氣候變化莫測,民諺說:「正二三,雪封山;四五六,淋得哭;七八九,稍好走;十冬臘,學狗爬,」天氣的阻礙,再加道路的艱難,載那麼多的貨物,想要安全通行,其難度可想而知了。
川茶就是在這艱苦的條件下運至藏區各地的,川藏茶道就是漢藏人民在這樣艱苦條件下開拓的。
茶馬古道在二戰中後期最為興盛,將一條茶馬互市的古道延伸進不丹、尼泊爾、印度境內,直到西亞、西非紅海海岸,在當時其影響力及輻射力都令人稱嘆。
Tips:
官幫和民幫
過去,馬幫分為官幫和民幫兩種。官幫又叫「旗幫」或「鏢幫」,主要押運官商的重要物資,一幫多有上百匹騾馬,還有專職鏢師武裝押運。這類馬幫擁有許多好馬快槍,馱子上樹鏢旗,浩浩蕩蕩,甚是威風。民幫又分固定幫和臨時拼幫兩種,有的地方叫常年幫和鬥湊幫、馱幫、拼伙幫,一般三五匹馬為一群。馬幫無論大小,都有領頭的,叫「馬鍋頭」或「大鍋頭」,下設「二鍋頭」、「三鍋頭」、「管事」及幫員等。
康定:這裡的鍋莊不是舞
在茶馬古道上,康定是很重要的一個地方。當年的打箭爐,今天的康定是諸葛出征時「一箭成名」之地,又是格薩爾燒茶的地方,是茶馬古道上名副其實的交匯地。
從元代開始這裡就出現了鍋莊,但這裡的鍋莊,跟我們所熟悉的鍋莊舞,完全是兩回事。
鍋莊是元代明正土司受冊封後,為完善內部的統治管理機構,進行內部分封的產物。據有關資料記載,明正土司屬下只有4家鍋莊,即是四大輔臣,各為明正土司分擔差務。後因關外大小土司到朝廷朝貢,差務繁多,原有4家鍋莊支應困難,因此從4家增加到13家。到清中葉以後,發展為48家。這48家鍋莊不僅有自己的藏語專有名號,而且領有明正土司委派的專門職務和差事,諸如管理服裝、呈寫文稿、看守城門、管理茶葉等不同類型的鍋莊。
清代初期,四川漢藏貿易的集市口岸遷至康定,漢藏商賈雲集康定,商貿活動日益繁盛。為適應這種經貿發展的形勢,康定鍋莊開始由以往純粹的政治統治向政治、經濟雙軌轉化。到了清末,明正土司名存實亡,康定鍋莊業則完全轉化為漢藏貿易集市交易、客貨棧性質的一種特殊行業。鍋莊主一般不直接作買賣,他們擔當著今天類似經紀人一樣的職責,是通過對藏商的各種服務而收取一定的費用。這種費用最早稱「退頭」,後來改稱「行擁」或「擁金」。
清朝末期,朝廷像被螻蟻鏤空的堤壩一般,崩塌洩洪,洶湧而來的法國人在康定最好的地段修建了大教堂;清真寺的喚禮樓下的穆斯林興旺發達;陝商、晉商、川商、滇商、徽商佔據了最好的店面並瘋狂地使之延伸。那時候,康定一下出現了幾十家鍋莊。形成了以專業經營的茶葉幫,專營黃金、麝香的金香幫,專營布匹、哈達的邛布幫,專營藥材的山藥幫,專營綢緞的府貨幫,專營菜食的乾菜幫,以及專營鴉片、雜貨的雲南幫等。由於這些鍋莊、茶號以及數十家經營不同商品的商號的興起,使這坐小城日益熱鬧起來,形成一座聞名中外的繁榮熱鬧的「溜溜的城」。
這樣一座小城,竟然集中了佛教、伊斯蘭教、基督教和漢地的儒、釋、道的廟、壇,極具包容性的康定,讓各民族在這裡共存共贏,至今成為佳話。
TIPS:
小說中的鍋莊
小說《康巴》曾榮獲第十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其作者達真在小說中寫道:「鍋莊,是藏商、漢商和鍋莊主發出三種笑聲的四合院。」鍋莊主諳熟牛皮、藥材、茶葉的行情,不懂漢語的藏商將運來的牛皮、羊皮、藥材全都委託鍋莊主與漢商交涉,每筆生意下來,藏商和漢商都很滿意,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流進了鍋莊主的錢包。無論藏地來的藏商和漢地來的漢商,只要走進這個四合院子,他們就像中了魔法,都自願地將貨物拿出來任由鍋莊主交易,並抽取利潤。以前的鍋莊主就像今天的大商場一樣給南來北往行走在茶馬古道上的商人們提供了一個最快捷的交易平台。
回望:那些行走在茶馬古道上的人
熟悉這條路的人都知道,五月端午過後行走茶馬古道才是最適宜的時節。因為沿途冰雪開始融化,人和騾馬都有了飲用水,新草也慢慢地長了出來,騾馬可以一邊慢慢地在草色青青的路上前行,一邊盡情享用鮮嫩的青草。
馬幫人出門前一般會佩帶上銀制的護身符「左貢」,實際上是一個做工精緻的佛盒,上面刻著佛像和各種佛像圖案,盒子里塞著佛教經文或活佛加持過的符咒。特別珍貴的「左貢」,裡面甚至會有喇嘛的一片衣角或是頭髮,這會讓馬幫人更覺珍貴和珍惜。
當年馬幫人出發時,腰里還會別一把十響的小手槍,趕馬人則會佩戴長槍,以防路途中的野獸和路匪。那個時候,槍就是真正的男子漢的象徵。身穿藏袍的馬幫人,總是入鄉隨俗,用一根腰帶將寬袍大袖的藏袍束緊,右臂袒露,行囊里通常還會有獸皮帽、羊皮袍和藏靴。這些辛苦的馬幫人一般遠行一次,會在遠離文明的荒野之中度過半年以上的時間,充足的準備是必不可少的,通常要準備的東西很多,除了必須的鋪蓋、餐具,還有帳篷和炊具等家當都必須帶上,在飲食方面以醃肉、麵條、糌粑為主,在外風餐露宿的艱難行程中,用清脆的鈴聲和得得的馬蹄聲划破山谷的寂靜,在雪域高原奔波謀生的特殊經歷,造就了他們講信用,重義氣的性格,更使得這幫漢子有非凡的勇氣和能力。
曾經拍過茶馬古道上往來馬幫生活紀錄片《德拉姆》的導演田壯壯說:「你慢慢才能感覺到,土地和人的那種特別密切的關係,它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夠隔開的,你會覺得,那個人,他真的住在那兒的時候,他和那片土地的那種關係有多結實,真的像山一樣那麼結實。」
也許這就是這條古道和行走在這條古道上的人真實存在的意義,馬幫人的際遇和命運與這條路交織在一起,他們用汗水、心血、勇氣、智慧澆灌了這條冒險之路、探索之路、生存之路。如今,那些成群結隊的馬幫隊伍不見了,那些產於四川的茶葉,也早已可以通過飛機、汽車、火車直接運輸了,但那些舊時光如銅鏡,在日子的晾曬下熠熠發光,閃著光芒,讓人忍不住要去回頭,要去回望。
TIPS:
紀錄片《德拉姆》:
真實地反映了生活在茶馬古道上的人們的生活。影片從丙中洛出發,沿怒江而上,一直走到西藏南部小鎮察瓦龍。導演田壯壯拍了40多天,拍下了60多個小時的素材,但從中剪輯出來的紀錄片《德拉姆》僅有2小時。
《德拉姆》一共採訪了11位當地人,包括鄉村代課女老師、馬幫漢子、村長、牧師、老和尚、小喇嘛、小孩、老農民、最老的104歲,最小的只有7歲。這部片子立體地把怒江流域的人文、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的價值觀、家庭、信仰、情感等都通通表述出來,11個被採訪者通過自述的方式,再現了遠去的那些歲月馬幫人的故事和生活。
馬幫現在變車幫
滇藏線自上世紀中葉以來,由於公路的逐漸修通,「車幫」開始在這條流動的文化帶上稱雄。之所以戲稱走這條道的司機為「車幫」,是因為走這條線的司機們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使命,似乎與馬鍋頭們並無太大差別。開卡車的康巴漢子和牧民一樣,燒的是牛糞,住的是帳篷。要是陷了車,他們會耐心地用羊皮風袋把茶水燒得滿滿的,等待太陽把泥沼曬乾。
(文/香喬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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