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的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門巴的“加魯體”,口傳的情詩,跳動的音符,不說音韻,太多文字出於倉央嘉措之手。這個迄今為止歷代達賴喇嘛中唯一的門巴族,是活佛?是浪子?是詩人?
“Living in Potala Palace, I am the Almighty King in the snow region. Roaming about in the streets in Lhasa, I am the most handsome beau in the world.” “The Jialu style”, the love poems handing down by oral instruction and the dancing musical notes, the phonetic rhyme as well as a lot of words are written by Cangyangjiatso. As the only Manba nationality in Dalai Lamas of successive generations, is he a Living Buddha, or a prodigal, or a poet?
沒人知道在墨脫,這個現在中國唯一沒通公路的縣城,那裡的門巴人如何與外界聯繫,又如何會唱出這個最具爭議的活佛——倉央嘉措的情詩?而那些多年前被我們認定,出自倉央嘉措之口的情詩,為何現在又被人們否定,認為另有其主?
他是浪子嗎?
要打開他詩歌的秘密,也許得從他的身世說起。而關於他的身世,又有不同的版本。這謎一樣的人物,是詩人,是活佛,還是浪子?抑或因了三位一體,世人將那些神秘、悲涼、浪漫的故事都組合在他身上,讓三百年之後的人們記住了他?
而他的身世仍然像一團密林中的霧氣,至今濃得化解不開。我們也只能通過正史的記載和民間傳說來相互印證,試圖撥開眼前的謎團。
在民間傳說裡,倉央嘉措的生平是怎樣的呢?
傳說中,倉央嘉措幼年喪父,曾在家鄉墨脫南部山林嬉戲,擁有清貧而美好的童年。十五歲的他氣宇軒昂,吸引了無數的好姑娘,其中有一位就是瑪姬阿米,而五世達賴去世,他作為欽定的六世達賴必須到拉薩布達拉宮做活佛,飽讀經書,然而他卻厭倦著這一切。於是有一天,他換上俗世服裝,去了八廓街,和一幫青年玩得盡興不歸。在那裡,他又與心愛的姑娘相遇,流連忘返,那些雪地裡的腳印暴露了倉央嘉措的心事,“浪子”形象蓋緣於此。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是世間最美的情郎。其實,他不過只是在追求普通人的幸福而已,被人同情,讓人感動,民間沒有人去關注他的是與非。
而真實的倉央嘉措又是怎樣的呢?
正史中矛盾重重,或許是記載的不夠完全,給民間留下了想像空間,三百年後的我們只能靠倉央嘉措留下來的史籍和詩集來為他恢復歷史的原貌?
他真的是詩人嗎?
今天麗江的古老客棧外牆上寫著倉央嘉措那一遍遍被後人傳唱的情歌《那一年》,人們一直認為那是他寫得最妙的情歌。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我磕長頭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轉山不為輪回,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其實這是一首名為《信徒》的歌,歌詞是在朱哲琴與何訓田合作的唱片中出現的。而這張唱片中,還出現了另一首歌,歌名乾脆就叫《六世達賴喇嘛情歌》,竟然直接取代了歌曲的原名,赫然以倉央嘉措的情歌出現在各種場合。也許是真正的張冠李戴。
《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成為了倉央嘉措詩歌的一部分,其實讀過倉央嘉措詩歌的人,不難發現兩者的風格完全不同,《信徒》的修辭相當複雜,意境優美,文字幹煉,而在倉央嘉措情歌集裡這種風格一點影子都找不到。
藏學藏語前輩于道泉先生早在1930年就出版的《第六代達賴喇嘛倉央嘉措情歌》,開創了漢譯倉央嘉措詩歌的先河。而我們在這部詩歌集中沒有看到《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
世人譁然,這樣廣為流傳的詩歌如果並不是出自倉央嘉措之手,那他還是詩人嗎?他究竟寫過多少詩,至今有多少仍被流傳呢?
也許,民間流傳的只是寥寥數首,讓人耳熟能詳的也是那幾首,比如《不負如來不負卿》、《東山明月》、《第一最好不相見》等,要讓一位倉央嘉措迷多背幾首他的詩歌也許都難。只是因為文人們在反復引用這麼幾首,至於他的原創究竟有多少詩,沒有誰說得清。
藏族文學研究的開拓者佟錦華先生在他的《藏族文學研究》裡提道:“解放前已流傳的拉薩藏式長條木刻本57首;于道泉教授1930年的漢英對照本62節66首;西藏自治區文化局本66首,還有一本440首的手抄本,另有人說有1000多首,但沒見過本子…….”爭論之聲不絕於耳,沒有統一結論,可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倉央嘉措的確是一位真正的詩人。
在他的詩歌裡,有人說他全是寫的情歌,其實當那些古老的藏語,被翻譯家們破譯時,或多或少都帶著翻譯者的情緒。於是誤解就這樣產生了,倉央嘉措一生寫的詩歌都被打上“情歌”的烙印,他真是因為這些情歌才得以流芳百世?
“為尋情侶去匆匆,破曉歸來積雪中,就裡機關誰識得,倉央嘉措布拉宮……”這首詩從表面上看,民間形象的那個他就在眼前。他為情而去,卻難掩活佛的屏障,其間的不得意,不爽快人盡皆知。 然而解釋它的都是後世的人,以為那是詩人自斟自飲的一杯甘露,他的詩歌真的就只是在書寫無法企及的情愛嗎?他在佛學上面真的沒有任何造詣,而只是作為“情歌王子”被世人敬仰嗎?
其實倉央嘉措也留下過幾部宗教著作,如《馬頭觀音供養法及成就決》等,看來他也並不是對宗教事務完全置之不理,對佛法研究完全抵觸的人啊。只是民間對這樣的佛法理教並沒有興趣,感興趣的是他作為“情歌王子”的身份。
比如“靜時修止動修觀,歷歷情人掛眼前”,如果直譯,也許就成了“觀想的時候,情人就在眼前。”這無疑會被看成情詩,修行開小差,心不在焉,牽掛的卻是世俗的男歡女愛,反叛的形象赫然紙間。這樣看,他的詩便似乎暗含了某種諷喻,大逆不道。可是如果我們換個角度解釋,就可以得到迥異的答案。比如“靜時修止動修觀,歷歷情人掛眼前”,其中這個“動”字,意思是不僅打坐的時候要修行,就是在行動的時候也不要忘記精修,就好像戀愛的人時刻把情人掛念在眼前一樣。詩的意思其實說的是時刻修行,念念不忘,強調精神專一集中呢。這就像“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對一首詩的解讀,不同的人感受不同,這很正常。
又比如《見與不見》: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裡,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裡,或者,讓我住進你的心裡。
默然 相愛
寂靜 歡喜
才能巧妙地度過一生
這佛光閃閃的高原
三步兩步便是天堂
卻仍有那麼多人
因心事過重
而走不動
你比人還機靈
別說我黃昏出
別說我清晨才歸
生死成謎
一種版本出自《清史稿•列傳•藩部(八)西藏》:倉央嘉措因為捲入政治鬥爭,而被廢除,並召回京師,結果被謀害于青海,享年25歲。
而另一種版本出自法尊《西藏民族政教史》:倉央嘉措被康熙皇帝召見後回程中在青海某地毅然捨棄名位,逃離欽差,決然遁去,並周遊印度、尼泊爾、康、藏、甘、青、蒙古等處,弘揚佛法。最終,無奈的欽差只好呈報他圓寂。
這跟大唐貴妃楊玉環的生死成謎很相似,一說楊玉環死於陝西至四川的馬嵬坡,一說她在馬嵬坡一座佛堂,在羽林軍逼迫下被皇帝李隆基賜死之後,下葬卻被人救走,留下空墳一個,遠漂日本,隱姓埋名,還有後裔。
同樣,疑影重重的詩人活佛生死成謎,在三百年後仍然無人知道其真相,歷史給出的答案爭鋒相對地互指矛盾,似乎都無法使人信服。
不過地處偏遠的門巴族,擁有了這位活佛詩人,讓他們在平淡生活裡,也可以拉住有風的夜晚,矗立山頭,望著圓月,輕聲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