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天蓝
当我走在拉萨河边，看到草坪上铺满了掉落的杨树叶，便知道，秋天，就这样悄悄地来了。
金黄的太阳下，粉色和白色的格桑花仍然灿烂地开着，而拉萨河的水却是渐渐地退了下去。草木荣枯，叶落知秋，一年四季，有过繁盛和炙热，也必有萧瑟和凋零。
我习惯性地抬头看天。厚厚的云层铺得漫无边际，在云的间隙是西藏天空那亘古不变的蓝。
雨季已经过去。我不再像夏天那样，时常逢到一场场的暴雨，那时我常常爬到楼顶，看远方的闪电像道道惊鸿，劈开浓墨重染的天空。然后在暴雨过后期待出现一道绚丽的彩虹。
这个季节的天空，蓝得像宝石一样，湛蓝清澈，被水洗过似的。
这样的天空，看着看着便什么都忘了，仿佛我一个人坐在这盛大空旷的雪域高原，坐在漫长寂寥的时光荒野之中。
八廓街上的游人渐渐地少了，他们也总是抬起头，诧异地说：“这天怎么这么蓝啊！”没有污染的侵蚀，所以才能还原如婴儿般的纯净，纤尘不染，融化一切，明净直至心灵。
我也曾久久地凝视过西藏的夜空。午夜梦回，皎洁的月光就撒在窗台上。我披衣起床，走进这撩人的月色里。天空墨蓝，月亮高挂在半空。李白曾有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在这高原上，明月是这般的晶莹剔透。
而如果是在阿里荒原，在那曲草原，看见的夜空又是另外一番极致的美了。那可能是你从来不曾见过的星空。漫天星斗，那么多，那么近，那么亮，把天空挤得满满当当，仿佛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蓝色的夜空中，一道彩色的银河纵跨其间。你可能想运用有限的天文知识，去分辨北斗七星，或是用当下最热门的星座学，辨认出自己的星座，却被漫天闪亮的星辰弄花了眼睛。偶有流星飞过，来不及许愿，便坠入宇宙的洪荒之中。
土耳其文坛巨擘奥尔罕·帕慕克在其作品《伊斯坦布尔》中，引用作家阿麦特·拉西姆的诗句：“美景之美，在其忧伤。”我在天地之间，因为美的震慑而感到了怅惘。是为着这美的永远长存，也因为不知道永远有多远。
《庄子·知北游》有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一颗星辰的坠落，一片叶子的荣枯，包含着自然最深邃的哲理，我却不能参透其分毫。
一位作家曾在《你知道西藏的天有多蓝》中写到：“天天天蓝，与谁都无关；天天天蓝，与谁都有关。人在天下看天，天在天上看人，俯瞰着天底下悲欢离合的戏剧表演，包容着大千世界的纷纭变幻。”
这蓝得深不见底的天空，可以让你的心放空，空得能包容一切，过去，现在与未来；空得让你来得及好好地看周遭的世界，那些曾经忽略的人和事。
岁岁水蓝
逐水去吧。最能和这蓝色的天相呼应的，便是青藏高原的湖泊了。
我们的车在羌塘草原上行进，总是不经意地和一面面宝石蓝色的湖水相遇。忘记带地图，我不能知道它们的名字。它们总是像一条线，延伸在草原上。白色的绵羊如珍珠般散落在湖畔，美得让人几乎窒息。
这样的湖在高原上多如繁星。我曾经看过纳木错的朝云晚霞，映红了整片湖水。而某一日露营在湖边，第二日晨起，一湾幽蓝就这样没有防备地撞入眼帘。这样的蓝才是纳木错的本色吧。
我跌跌撞撞地跑向那一湖蓝色，掬起一捧清凉的水，掌心里的水清澈透明，能够清楚地看到我的掌纹。尝一下，微咸。
我在湖边呆坐良久，面对这片宁静的蓝，恬淡的感觉自然而然地晕染了整颗心。着红衣的女尼远远走来，风扬起她的衣衫。她对着我灿然一笑，笑得原本阴郁的天有了艳阳。
念青唐古拉的雪峰倒映在湖水之中，和天上的白云在水中也缠绕不休。如若不是那赭黄的山包和雪峰，我错以为是在大海的边上。心中想起的是曹操的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羊湖的水，在秋天，则由变化万千的蓝又恢复到了深邃的蓝，偶尔下雪，给羊湖周围的山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草地开始枯黄，湖畔长满了红色的植物。然而，所有的色彩不过更突显了湖水的蓝。蓝如碧，蓝如玉。
川藏线上的然乌湖，最美的时节在深秋。湖水凝冻，冰蓝色的湖面上，氤氲起薄雾，如梦如幻，如诗如歌。
江水却是蓝得发绿。清晨溯雅鲁藏布江而行，河边的浅草凝结着白霜。“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我不是追求美人的君子，只是贪恋美景的凡人，把自己放逐在高原，恨不得和落叶一起，翻飞在这秋风里。
西藏的秋，就这样美得让人猝不及防，美得让人无法言说。
从立秋的“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到霜降的“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蜇虫咸俯”，我将看着秋意在高原蔓延。我添了秋衣，迎接日重一日的凉意。不变的是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水。
人都说高原美
人都说高原蓝
谁知道蓝天下那汪泉
她是阿妹的双眼
……
想念蓝天下清澈的哪一双眼
天也蓝衣也蓝
……
——乌兰托娅 《高原蓝》
文／陈利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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