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要介紹

一年一度的賽馬節是藏北牧民們最重要的節日,《第三極》之 “高原之歌”篇里,老馬稀子和眾多賽馬一起被次仁達傑這樣的訓馬人牽到河邊

一年一度的賽馬節是藏北牧民們最重要的節日,《第三極》之 “高原之歌”篇里,老馬稀子和眾多賽馬一起被次仁達傑這樣的訓馬人牽到河邊,馬兒們走進有些刺骨的河水,據說冰冷的河水能調節賽馬身上的氣,訓馬人會根據剛才賽馬奔跑的狀態決定它在水中呆的時間,這是一種古老的訓馬方式,次仁達傑他們這一代草原人仍然延續的著這種古老的訓馬方式。而通常我們只是作為觀眾,領略馬兒與騎手在賽場上的卓越風姿,但我們又有多少人知道,訓馬人與馬那些背後的故事。

文•圖∕殊彬

“上天它有飛翔的翅膀,大鵬難與它爭高低;落地它有馳騁的四蹄,跑時速度宛如風吹……”

“……在紅色的毛片上,依附著馬頭明王的神變;在長長的鬃毛和尾毛上,吸附著戰神懲治侵略者的神力;在閃著白色光澤的馬齒上,粘附著消滅病魔的神靈;在腹下紫色的乳房上,依附著福壽興旺的神靈;在耳梢生著一撮鷲毛處,依附著洞查三界的慧眼;在四個鐵蹄上,也附有征服四方魔的戰神……”

次貢吸著鼻煙,鼻孔露著黃色的煙末,不時手理一下捲髮,那一頭沒有精心打理的頭髮有些蓬松。每聽到說唱藝人唱起《格薩爾王傳》中的贊馬辭,次貢就雙眼流光,訓了一輩子馬的他不斷在內心咂摸著訓馬的意義。

那時,馬是人們馳騁疆場的羽翼和代步的工具,馬與人們同憂共喜。而今日,汽車、摩托車等現代交通工具進入牧戶取而代之,馬的作用大大弱化了,但總有一份記憶承載著情感、禮儀和信仰,仍讓次貢他們揮之不去。

正是這些揮之不去的,讓次貢等人從幾十公里之外的夏查村趕到“色嘎念”,露營訓馬。

訓馬是種自我修行

烈日,無風。

鬆軟的草地寸長寸綠,爬上山坡,馬和人都喘著粗氣,剛才賽馬的激烈氣氛漸行漸遠。今天的比賽並沒有取得好名次,次貢和尼瑪等人回程無話,大家都在盤算著接下去的訓馬怎樣進行,以待下一場比賽。

賽馬場山後的這片山坳里綠成一片,星星點點的水塘倒映藍天白雲間在其中,頗有 “星宿海”的草原意境。高一點的山坡上“幫雜草”綠中泛黃,在陽光的映照下呈現金色。牧民稱這片草地為“色嘎念”,意為金色的馬鞍,這個叫法形象而富有詩意,又彷彿是格薩爾賽馬稱王時金色馬鞍的幻化之地。

這是藏北訓馬人心中的風水:草好水多利馬,形地出奇利人。如此看來,“色嘎念”——“金色的馬鞍”還真是討了好彩頭。

    訓馬的人們就在色嘎念設下營地,每日辛勞地訓練賽馬:早跑、潑水、泡水、放馬、晚跑、再潑水、再泡水。一般要持續半個月左右的時間,馬同風和水相伴,人與馬同行,在這一番修煉中,藏北牧民重復著草原祖先的故事,延續著馬背民族的血脈與記憶。

    天邊露出魚肚白,遠處的桑巔康桑雪山冒出雲層,又是一天的清晨。8月中旬,草原的清晨仍然有些寒意,草尖上凝結起了露珠,早晨7點多,次貢等人從外邊鑽進帳篷時,鞋和褲腳已被打濕了一圈。訓馬的人們已經起床了。

次貢是訓馬人中的“頭子”,藏語稱為“蔣朋”。雖然牧人都知曉訓馬的程序,但沒有豐富的經驗,訓練賽馬也只能是“有心無力”。因此,每到賽馬前的時間里,有親屬或熟人關係的一小圈牧民就領著賽馬聚集到一起,在“蔣朋”的帶領下對賽馬進行系統的訓練。次貢、旦增次成、普嘎、頓珠、平措、羅布旺久、佔堆、洛桑多傑和尼瑪、索朗等人組成了一個臨時的家庭,成員清一色的男性。 


    訓馬真的是非常講究,婦女即不能參加,也不能靠近,甚至成員在訓馬期間也不能過性生活。這個臨時組成的集體里,成員們自覺地堅持“行規”,在一日重復一日的訓馬中自我修行。我也成了其中一員。

訓馬的牧人清茶就糌粑吃著早飯時,賽馬裹著毛氈披被也在啃食飽含露珠的青草,那啃食的聲音稍稍走進就能聽見,賽馬食過處,留下的草茬整整齊齊地,向像小型收割機推過一樣。馬的顏色是棗紅的,像天邊徐徐升起的暖日。牧民喜歡棗紅的馬,在西藏大學正在讀書的索朗告知格薩爾王的神奇坐騎的顏色就是棗紅的。

“這匹赤兔神駒啊!外形像彩虹樣美,皮毛紅艷艷,像寶石亮晶晶,步履矯健得.既快又穩,賽過任何神駒……”格薩爾賽馬稱王的故事在素有格薩爾藝人之鄉的那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對王者與馬的歷史眷戀,對傳統牧人草原奔馳的追憶,甚至對強盜千里走單騎的神往,如不是牧人的後裔誰能體會那一份情感!

“記得5歲左右的時候看過一本有關訓馬的書,爺爺傳下來的,手抄本的,文字富有韻律,朗朗上口,我的藏文最開始就是從這本書里學的!”這本傳奇的書也許叫《馬經》,也許叫《相馬》,回憶時,尼瑪已想不出具體的書名,但那書的樣式還記憶深刻。

次貢感嘆,尼瑪感嘆,訓馬的人們都在感嘆:馬雖然不騎了,但訓馬的文化不能忘,賽馬的傳統不能丟。訓馬是一份苦差事,訓馬還是一門傳統技術,過程、方法一看便知,但只有懂馬,並靈活應用才能進入門道。訓馬簡而言之就是“大同小異”:大體方式相同,具體因馬而異。

早晨的跑馬訓練要開始了。牧民們牽馬陸續從駐地集中到“色嘎念”的一個跑道上,所謂跑道,實際上是一條少有車輛來往的草地路,全長有8公里左右,跑完全程要翻兩個山坡。跑馬時大人騎馬跑坡道,賽馬時小孩騎馬跑平路。

等在終點的人們翹首等望,有的伏地聽音,雜亂的馬蹄聲從遠而來,再抬頭時,遠處的山梁浮現騎手的矯健身影,第一匹馬現而眾馬出,幾十匹賽馬在風與陽光中奔馳,那匹匹的棗紅,間雜黑、白等色,馬群猶如彩練於仙女手中拋甩出。近了,有如一陣狂風捲雲而來,斥馬聲、喘息聲、馬蹄聲,聲聲奔湧,有的奪路而出,有的按馬緩奔,跑馬不能不溫不火,因此訓馬人的駕馭有輕重緩急,奔馬也狀態各異。不待細看,終點線外已有人扯住賽馬而去。還沒有找到熟悉的身影,跑馬訓練已經結束了。

咔嚓、咔嚓……快門閃動中我感受著晨陽下眾馬齊奔的壯觀景象,而主人們借此練馬、驗馬,他們在景之中,不在景之外。像這樣的跑馬訓練要早、晚各進行一次。

鍛鍊氣息,冰與火中走一遭

氣息還未平靜,汗水也未散盡,練跑的馬被牽到帳篷前的水塘邊,開始在馬的胸前和腹部兩側進行潑水。潑水要在跑馬後立即進行:次貢的兒子平措脫掉鞋襪,擼起褲腿和衣袖,跳入水中,渾然不覺水冷,“一、二、三……”口中默念潑水的次數不時發出聲來。

潑水,難道是給馬洗冷水澡?  

這就是藏北訓馬的另一門學問了:以水練馬。

瓢潑的冷水不斷地擊打在賽馬胸前和腹肋,一定是冰涼入骨,那一塊塊明晰的、圓滾滾的肌腱和筋絡已顫抖起來,抖的水珠粘不住皮毛。潑水後,訓馬人立即為馬穿上專門製作的保暖披被,共有三層,裹得緊緊地,從頸到尾,從腹到腳,更有扣子緊緊地系住,除了比賽、跑馬、潑水、泡水外,賽馬都裹在這個毛氈被里。突熱、突冷再突熱,冰與火中走一遭,不知這般修煉為哪般?


尼瑪把賽馬從水中牽出,看到我稍有所悟,才神秘地說,跑馬時要體會馬的耐力和呼吸,據此來決定潑水的次數和馬泡水的時間。剛才觀看早跑和泡水還看不出門道,聽到尼瑪的說法我仍是似懂非懂。牧人說經冷水浸過的駿馬骨骼清奇,跑勢凌厲,喘息流暢,富有耐力。這是為血液循環,還是為氣脈流轉,牧人的觀念里,確實是有一套不一樣的對家畜的認知。

主人們都告訴我,馬的競技狀態主要用冷水來調理。傳說中馬為魚與大鳥交配所生,由此看來,牧人早知道馬具有水與風的特性。千百年來的與馬相伴,讓牧民積累下豐富的相馬和訓馬經驗,故用水來調節馬的氣息、耐力和肺活量。 

潑水的調訓還是比較簡單的,每次跑訓、潑水過後,還要進行泡水訓練。泡水時,選擇的河流以深到馬頸為宜,上午的泡水時間較短,一般50分鐘左右。晚上的泡水必須在天黑後進行,尼瑪告知,夜間的泡水要循序漸進,第一次為馬進行泡水時一般是40分鐘,以後每天增加20分鐘,具體根據根據馬的氣力來增減時間。因為晚跑時感覺他的賽馬加加巴烏氣息不暢,尼瑪決定今天這匹馬要泡3個多小時。

天漸漸黑了下來,遠處牧戶的燈火點點,與夜空的星星混為一色,月光灑在流動的水面,映出點點波光。馬的呼吸與流水聲相雜,不時又傳出訓馬人的喚馬聲,不知這邊的嘈雜惹了哪家的看門狗,惹來一陣狂吠。寒冷的夜,騷動中透出草原的寧靜,有些詩意,有點草原牧歌,也有藏北的一份粗獷和狂野,一陣冷風吹來,吹走了心中這一份暢想和愜意……

煙頭一亮,映紅了尼瑪的臉,冷夜下更顯凝重,他不時幺喚,把加加巴烏趕到深水處,因為他知道這次賽前的泡水將決定明日賽場上馬的競技狀態。馬主人知馬之素質,不時交代索朗要注意什麼,可馬不知馬主人之擔心,卻不時的跳動,不安分。

草地裡的小河不寬,歲月中它不斷侵襲地表,河床下切的厲害。流水不斷攜走體溫,馬匹不斷抵御著冰冷,漸漸地,馬身發抖,恨不得逃離。深處,有馬揚起頭頸,鼻息噴在水面。不安靜的馬跳離到淺處,與另一匹相撞,訓馬人一番調整,秩序稍復平靜。待馬匹身體稍暖,訓馬人又趕其於深處。馬站在深水中,訓馬人坐在水岸,一條條繮繩把他們拴在一起,共同在寒冷的夜。

夜深了,狗也寧靜了。稍得空閒的訓馬人一隻香煙驅趕寂寞。就這樣,兩三個小時的時間於空寂的草原上度過。遠了,只見那狠吸一口而紅亮煙火。回來,透風的帳篷不知哪來的暖意,電瓶點起燈,色嘎念的山坡仍是繁星點點。

桑煙升起,披上盛裝踏上賽場

次貢和尼瑪主要負責“指導”工作,看到馬匹已經安靜地呆在水里後,便先回營地了。並不休息,因為明天有比賽,兩人要把馬的裝飾和賽馬用品擺在草地上,讓月光照耀。

“這叫‘嘎要’,月光照一下,乾淨。”尼瑪一邊擺放一邊介紹著他的裝備。馬的裝備是祖輩傳下來的,雖然這一輩兒中,只有他一人精心的收藏、傳承,但尼瑪為自己能做這些事情頗為自豪和高興。

七節的馬鞭、五彩的布條、綢緞的賽裝、精心繡制的鞍轡、傳世的鷹羽不整齊地擺在草地上,雜亂中有著不需言明的信條和傳統。這一份記憶在心靈的深處,輕輕撥動就緩緩流出一條暖流,侵染全身,洋溢著溫暖、幸福和甜蜜。這一份記憶在傳說的深處,聽之看之,耳濡目染,伴隨著年齡的增長,於歲月更迭中傳誦,漸漸地成了民族性情中的一部分。這一份記憶在歷史的深處,筆墨與紙張的重合讓它在時空中鐫刻,光陰抹不去,始終在今天訴說著往昔的故事,讓人不能忘卻。

那曲鎮的熱鬧聲順風吹過山坡,躺在帳篷里也能聽見。次貢和尼瑪躲在被褥里無言,不知是在聽著山那邊的音樂,還是想著河邊蜷縮在藏袍里的親屬,抑或是琢磨明日的比賽……漸漸鼾聲傳來。夜冷清清的,睡在草地上,冷氣、濕氣從帳篷縫隙里鑽進來,真是“接地氣”,夜裡下起的冰雹也不斷地敲打夢鄉,第二日醒來,帳篷角里擺放的鞋內滿是未化的冰雹顆粒。


陰雲掛在天邊還未揭去。次貢打開一個塑料袋子,拿出幾坨乾牛糞擺在臨時搭建的煨桑台上點燃,俯身一吹,牛糞冒起一陣青煙。灑下一把桑末兒,冒起的香煙讓訓馬人有些興奮。

桑煙升起,青青的顏色透著人間的香火,在空中散盡,彷彿看到了風的影子,不知所蹤,如此地溝通著天地人神,訓馬人一臉的虔誠。昨夜草地上“嘎要”的物件在這神香上熏著一番,便要著裝打扮了。

裝扮馬匹要從頭到尾,先把額毛與孔雀翎和鷹羽扎在一起,用五彩布條扎緊,扎得竪起來,在馬耳之間。然後編馬鬃,編成一排麻花辮俯扣於背,沒有給女兒編過辮子的訓馬人為馬裝扮起來格外的精心細緻,黝黑透亮的辮子上再固定上織繡,真是風姿卓越。最後編馬尾,把馬尾編的翹起來,配以五彩布條裝飾。在編扎的過程中所用的布條都是紅、藍、白、黃、綠五種顏色。

賽馬裝扮的英俊,小騎手們也著起比賽裝,盔狀帽子上的孔雀翎和鷹羽與賽馬的裝扮一樣,寓意飛翔和奔馳。昨天下午,小騎手羅布旺久在草地上踢球、跳街舞一派活潑,如今穿上賽裝,便變得嚴肅起來。即將出征了,人和馬都著起了盛裝,各顯各的英姿。“嘎索、嘎索……”羅布旺久的聲音更加響亮,在人群的祈禱聲中冒出了尖,馬主人和旗手們繞搭建的煨桑台慢慢旋轉,祈禱人馬平安。次貢站在中間,主持著這個簡短的儀式。

出征了!八匹賽馬昂首而出,訓馬人再踏賽場。賽馬,藏語叫“達久”,西藏民俗專家旦巴亞爾傑告訴我,藏北的賽馬歷史上有不同的內容和規模,從內從上看,主要有以祭山內容為主的“日所達久”、以軍事演習為內容的“馬則達久”、以慶祝為主的“電哲達久”和以夏季娛樂為主的“亞基達久”。那曲地區的羌塘恰青賽馬藝術旅遊節就是從古代的軍事演習轉變成現在的綜合娛樂活動的。“沙場分勇夫,賽場曉良駒”。賽馬節的內涵幾經轉變,但牧民們賽馬的傳統一直延續。

看慣了前台的賽馬,如今走到賽馬的背後,才發現賽馬傳統背後的訓馬文化也內涵豐富,甚至更勝一籌。人馬情未了,這不了的是民俗,更是一個馬背民族的信仰和歷史。

次貢和尼瑪等人走在這條路上,翻上山崗,遠遠地就看見賽馬場內早已座無虛席。又一場賽馬活動在群眾的熱情期待中即將開始了……

TIPS

格薩爾王是藏族同胞們最引以為豪的曠世英雄,傳說最開始他正是通過賽馬比賽奪冠而成為嶺國國王的。當時,格薩爾的寶駒裝飾四方九宮氈、盤花黃金鞍和飾著白螺環的寶鐙。這些寶物皆為珠牡父親嘉洛敦巴堅贊所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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