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要介紹

探險一直被認為是男人們的活動,但在19世紀末期,一批具有冒險精神的女子走出家門,解開19世紀時歐洲社會流行的束身衣,脫掉雍容華貴的維多利亞式褶裙,出現在青藏高原的群峰峽谷之中。她們本應是凱旋英雄們探險故事的聽眾,但她們選擇讓自己成為故事的主角,女性探險家們的故事為西藏探險史抹上柔和亮麗的一筆。

青藏高原上的女探險家(上)
到達拉薩的第一個歐洲女子

       20世紀初,西藏的大門完全被關閉,這塊禁地變得比以往更難靠近。

       來到亞洲的西方人所持的通行許可證上特別注明:不許進入尼泊爾、不丹和西藏,不能通過除了其許可證上指出之外的其他任何道路去參觀任何地方。

       但法國女子大衛-妮爾把到達西藏腹地視為自己的修行之旅,她不僅要到達西藏地理上的腹地,還要到達一個從未有西方人到過的西藏精神腹地,而這一切她都做到了!

       1912年,大衛-妮爾到達印度大吉嶺,準備敲開“西藏的大門”,但旅行的過程並不順利,她於1918年到達貢本(塔爾寺),並在貢本待了三年,遊遍了甘青地區的藏傳佛教寺院,還在寺中參習藏傳佛教經典,研究佛學。1921年,大衛-妮爾在其義子庸登喇嘛的陪同下化裝進入西藏腹地,歷盡艱辛終於到達了拉薩,成了進入拉薩的第一名歐洲女子。1924年5月10日大衛-妮爾回到了法國。

       1921至1944年間大衛-妮爾曾先後四次到中國四川、雲南、甘肅、青海和西藏等地探險,輾轉在中原與西藏之間的茫茫戈壁、草原和沙漠之中,她是深入西藏腹地的最後一位獨行者。她對藏傳佛教有較深入的研究,對藏傳佛教在西方的傳播與宣揚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她本人修行過密宗,在錫金一座寺院中跟隨一位有名的隱修者學習過拙火定,她終生對藏傳佛教充滿了無限的熱愛和虔誠。根據藏族人相信的前世因緣之說,大衛-妮爾的前世應該出生在藏地,她曾是一名共濟會傳教士,但後來卻皈依藏傳佛教:“佛陀成了我腦海中的導師,我只通過佛陀來觀察世界”,她給自己取了一個法號名叫“智燈”。


隱瞞身份:謊稱是安多土著人

       “你是哪裡人?”

       “我是西寧人”

       藏族人在路上相遇,常會問起對方來自哪裡,但這樣普通的問話也會讓大衛-妮爾心頭一驚,歐洲人的身份讓她對這一問題很敏感,但問題卻不可避免。

       有一天早上,那是在一條很美麗的山谷中,他們正在路旁的一個山洞準備早餐,路過的一位貴婦停在他們面前,詢問他們來自哪裡。

       “我們是來自庫庫諾爾(青海湖)北部牧場的蒙古牧民”。

       “你們是夷人(外國人)嗎?”婦人打量了她後問道。

       大衛-妮爾只能以大笑來擺脫這一問題,一旁的庸登擔心露了馬腳,站起來向貴婦展示自己真正的蒙古人面貌,並強調她是他的母親,以減少猜測。大衛-妮爾認為她可能把“措”(湖)誤聽成了“嘉措”(大洋)了,然後認為他們是“從藍色大洋彼岸”來的,所以認為他們是夷人了。但更可能是她的外貌出賣了她,儘管她煞費苦心地想裝扮成藏族人,但她畢竟不是藏族人。這次經歷讓大衛-妮爾更加註意自己的化裝,他們也再不說自己的家鄉在庫庫淖爾,而改成了更南邊的拉卜楞,他們成了拉卜楞附近的安多土著人。

露了馬腳:鍋灰洗掉露出白皮膚

       1921年6月,在大衛-妮爾剛要進入西藏大門時,便被邊境崗哨的士兵認出是歐洲人而被囚禁。這次牢獄之苦讓她開始對自己的歐洲人特徵進行化裝掩飾。一路上,她裝扮成一位貧窮的老婦人,用可可粉、鍋灰塗黑自己白皙的皮膚,用墨炭擦拭自己的手指,頭髮也用墨汁染黑,並編織了氂牛毛,旅行也常選擇在遠離人群的時間和地點進行。但這一切精心地準備和打算還是不時出現紕漏,讓兩人陷入危險的境地。

       有一次是在大衛-妮爾去河邊洗刷煮茶的小鍋時,忘記自已不久前在手上抹的鍋灰了,手一入水,鍋灰被衝走,雪白的皮膚露了出來。旁邊站著的兩個女孩子在嘀咕著她是不是夷人,不然皮膚怎麼那麼白。但藏族人對外國人的概念並不明確,他們把外國人稱為“藍眼睛”、“俄勒斯”、“英吉哇”、“白眼人”等,他們並沒有多少機會能看到真正的外國人,只是大衛-妮爾奇特的五官,白皙的皮膚與藏族人明顯相異而引起了他們的懷疑。所以當這些人中有些人懷疑他們是外國人時,還有人自認為見多識廣地為他們辯護,說他們是蒙古人。大衛-妮爾迅速地用鍋灰掩蓋住暴露的皮膚,與庸登離開了大家的視線。這一次也有驚無險!

       一次簡單日常的拌糌粑也可能暴露她是外國人的身份。有一次在一個小村子里,一名善良的佈施者讓庸登和大衛-妮爾進入她家,佈施給他們奶茶和糌粑。按照藏族人的飲食習慣,在喝完奶後,會留下一點用來拌糌粑,而拌糌粑都是用自己的手指完成。就是大衛-妮爾用手拌糌粑時,手上的顏料染黑了糌粑,奶茶上漂浮著一條條黑色的痕條,而解決這一危急情況的辦法就是趕緊把它吃掉,伴著怪味的糌粑實在難以下嚥,但她只能一咬牙把它吃了下去,化解了這次的危機。

       只有一次,他們被徹底認出來了。“尊敬的老婦人,你那藏袍里兜著的人頭骨念珠和密教修習者佩戴的戒指是哪裡來的?”一名雲遊僧很神秘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問道,他認出了大衛-妮爾,知道她是一名密教修持者,他的問話不容辯解,那雙能洞察萬物的雙眼看透了一切,他知道他們是誰,來自何方,又將去何處,幸好他不會去告發他們。

 
絕處逢生:“拙火定”驅嚴寒

       “您是一位可以‘自身起火’的空行母,不需要火。您自己暖和一下吧,不要管我,我跳一跳、跑一跑就熱和了。”庸登這樣對他的義母說道。

       在翻越然烏山口後,大地已被厚厚的大雪掩埋了,潔白的月光為白雪覆蓋的地面灑下一層銀光,景色美得讓人窒息,讓人窒息的還有那凜冽的寒風。在月夜行走的旅人一刻也不敢停下,因為只有不斷地行走才能保持身體的熱量,使自己不會被凍死。可供燃燒的乾牛糞終於在河邊上撿到了,但點火的火鐮受潮打不著一點火花。庸登無能為力,只希望他的義母能利用密教修行使自己暖和起來,但這時大衛—妮爾想到了更好的辦法。她把火鐮放在自己的衣服里,開始修煉“拙火定”,沈浸於三昧修持中。 

 
       剛坐定不久,我就感覺到火苗開始從我的身體里冒出來,火苗竄得越來越高,火勢也變得越來越大,很快火苗就把我完全包圍住了,紅色的火舌開始從我的頭部向下竄,一股無與倫比的美妙感覺浸入到我的心中,漫延開來……
——大衛-妮爾修習“拙火定”時的感覺
 
       拙火定,在藏文里是表示溫暖的意思,是藏傳佛教密宗六種成就法中的一種基本修行法,也被稱為“火瑜伽”,主要修習氣脈,入定時修行者臍下丹田中能生出暖熱之氣。1912年,大衛-妮爾在錫金一個不起眼的小寺中遇到了一位很有名的喇嘛,她尊奉他為上師,跟他學習三年,修習拙火定。一些修行高深的密宗修行者在修行拙火定時,會赤裸上身或者隻身著單薄的衣服坐在雪地中,當他修煉時,四周的雪會融化掉,身上濕透的衣服都能被烘乾。

       大衛-妮爾修習“拙火定”,把受潮的火鐮烘乾了,順利地點燃了柴火,使得兩人不至於在這樣荒涼的地方被凍死。他們成功地走出了山谷,進入到一片更廣闊的天地之中。

百歲人生:活著就是一種幸福

       在大衛-妮爾進藏的時代,藏域流傳著一個有關波巴人的傳說。傳說波巴人是以搶劫為生的遊牧民,主要包括瑪旁雍措湖畔的阿里人,庫庫淖爾北部地區的道格巴都人和阿尼瑪卿山麓下的果洛人,他們的存在令旅行者聞風膽顫。

       大雪整整下了三天,阿尼山口成為無法翻越的絕境,大衛-妮爾和庸登兩人正處於飢寒交迫的困境中,庸登的腳受了傷,這裡還是波巴人的活動領域,早在路上他們就已耳聞波巴人的彪悍,一切都顯得希望渺茫,生機無望。就在一片死寂世界的深處,他們遇到了十餘個波巴人,這些在外人看來十分神秘的波巴人並沒有如傳說中的凶殘,大衛-妮爾反而覺得他們很親切。波巴人請求庸登為一次政治活動結果占卜,還佈施了一些食物。波巴人告訴他們阿尼山口已經完全被封閉,若無神的庇佑,他們必死無疑,所以當兩人到達卓洛村時,村民們驚呼這是一個奇跡,現在他們完全身在波巴人群之中了。

       卓洛村坐落在峽谷深處,四周是絕美的高山風景。種種有關波巴人的傳聞再加上偏僻的地理位置,使得大衛-妮爾獲得了一種奇異的安全感,在這裡她不用擔心自己外國人的身份會被發現,因為沒有人會想到一個西方女子會有膽量深入讓人聞風喪膽的波巴人聚居中心。大衛-妮爾享受著這份難得的愜意,但她的手槍一直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時刻準備著。這裡的波巴人顯得很友好,因為兩人在大雪中成功穿越阿尼山口的事為他們在當地人中贏得了聲譽,當地人不斷要求庸登為其占卜,並奉上了可觀的糌粑和酥油,這些食物及時補充了他們接下來的旅途所需。

       波巴人的熱情與禮貌給大衛-妮爾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但這種好印象沒有持續多久。離開卓洛村的這天夜裡,他們在波巴人居住的一片莊園中吃了閉門羹,大衛-妮爾這才意識到對一些人來說自己依然是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好在波域的旅行還算一路太平。直到幾個心術不正的波巴人出現在山洞口,以兜售物品為由,放肆地搶劫他們的物品,最終大衛-妮爾掏出手槍嚇退了這群劫掠的人。接下來的旅行便不再太平,他們又遭遇了幾次強盜。但他們最終還是很幸運地渡過了雅魯藏布江,到達江達。並從那裡沿著舊有的驛道到達了拉薩——這座大衛-妮爾魂牽夢縈的聖地之城,完成了她的朝聖之旅,成為第一位進入拉薩的歐洲女子。

       大衛-妮爾是所有旅藏西方人中壽命最長的一位,據說這跟她修習密法不無關係。大衛-妮爾經歷了一個世紀的輪回,那些崢嶸歲月,滄桑往事都刻錄在老人的皺紋里,西藏一直是她縈繞心頭的緣。大衛-妮爾在她98歲生日時親筆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我應該死在羌塘,死在西藏的大湖畔或大草原上。那樣死去該多麼美好啊!意境是多麼的美啊!”1969年9月8日,這位傳奇的法國女藏學家在她101歲生日前與世長辭,完滿地划上了她那一百年傳奇人生的句號。

       生命因冒險而豐富多彩,因痛苦而深沈厚重,那些旅途中經歷過的磨難變成了蚌殼里的珍珠,成了人生最寶貴的財富,也只有體會過痛苦磨難的人才能明白人生的真諦。大衛-妮爾在經歷旅途艱難時,用一首富有哲理的小詩安慰自己:

“活著就是一種幸福,只有那些飽受過折磨的人才能無所憂慮!”

法國有一座“布達拉宮”

       1928年,一批收集於西藏的佛像、刀具、法器等物品在法國底涅展出,該地遂被視為“法國的布達拉宮”,收集這批器物的正是法國傳奇性的女性——大衛-妮爾。法國著名藏學家布爾努瓦(Lucette Boulnois)評價這位女探險家是法國藏學研究的開啓人。大衛-妮爾在西藏和藏地邊緣待了近二十年,不僅深入到禁地中心,還深諳藏傳佛教教義,被人奉為“空行母”,這是20世紀上半葉西方探險史上的奇跡,是那個時代探險樂章的高潮,在西方掀起一股猛烈的“大衛-妮爾熱潮”,激發了西方對藏傳佛教研究的極大興趣。

       大衛·妮爾(1868~1969)終年101歲。一生中共寫過26部著作,其中與藏傳佛教研究有關的有:《旅行日記》(Journal de Voyage)(2卷)、《嶺•格薩爾的非凡生平》(La vie Surhumaine de Guesar de Ling Le Heros Thibetain)、《西藏的宗教與教義》(Initiations and Initiates in Tibet)、《藏傳佛教密宗的灌頂》(The Secret Oral Teachings in Tibetan Buddhist Sects)、《在喜馬拉雅的心臟——尼泊爾》(Au Coeur des Himalayas:Le Nepal)、《一個巴黎女子的拉薩之行》(My Journey to Lhasa)、《大西藏:紳士土匪之鄉》(Grand Tibet:Au Pays des Brigands-Gentilshommes)、《西藏的巫術和巫術師》(With Mystics and Magicians in Tibet)、《西藏的魔術與神秘》(Magic and Mystery in Tibet)、《五智喇嘛》(Le Lama au Cinq Sagesses)、《古老的西藏面對新生的中國》(Le Vieux Tibet Face a la Chine Nouvelle)等。

文/朱華玉 圖/資料圖片

原文刊登在《西藏旅遊》2014年10月刊

版權所有·西藏旅遊雜誌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