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要介紹

對我而言,地圖一直都有一種隱秘的魔力,泛黃的羊皮卷,瀰漫著歷史的氤氳。展開有些殘破的畫卷,豐富的線條、多彩的顏色都讓人著迷,黃色的高山聳立,綠色的草地肥美,藍色的水域深邃,你彷彿可以看到這些景物躍然紙上。

       有時候繪圖者會把自己走過的路線用紅色的線條描出來,這樣你就可以循著他的腳步,看他翻過了哪座山,穿過了哪個隘口,趟過了哪條河,在哪個山坡駐足,在哪個淺灘紮營。地圖的魔力正是體現在它的這種精確卻又撲朔迷離,你可以知道這是一條河,這是一座山,但你卻無法知道這是怎樣的一條河,怎樣的一座山。地圖上任意的兩個點之間,可以很近也可以很遠,描述的景物可以想象卻無法得知真實情境,這種強烈的迷失感讓人產生一種複雜而微妙的情感。地圖是一個高度抽象的世界,它就像海市蜃樓,在眼前展示著遠處真實又虛幻的場景。

 

       瞭解西方考察家在西藏的考察活動,最有意思的就是翻看他們繪制的各種相關地圖,思索著今天前往西藏是否還沿著他們來時的路,是否還會在他們昔日休憩過的地方停留,是否還能遇著他們昔日遇到過的故人,他們記錄的藏語地名是否還在沿用,他們記錄下的那個地方今天又是怎樣的光景,那個地方又是否有關於他們的記錄。我總是帶著這些想法走在路上,有時候到一個地方,正好是某位考察家到過的,便會想他看到的風景是否我今天依舊可以看到,他記錄下的羌姆(一種宗教舞蹈)是否也是我今天看到的這樣。自17世紀以來,數以百計的西方人進入西藏,這些旅行者、探險家繪制了無數張西藏地圖,指引後來的人循著他們的經驗進入西藏,這些零散的地圖資料最終匯集成西方人有關西藏地理的認識,這些地圖不僅包括了西藏的地形地貌,也包括了西藏的人文風情。

 

 

仰臥的羅剎之傳說

 

       從地理學的角度看,「西藏」佔據了青藏高原的大部分。有關西藏的地理想象,存在著西藏地形如仰臥的羅剎之傳說。相傳公元七世紀文成公主遠嫁吐蕃,初到雪域之地,公主就用《八十種五行算觀察法》堪輿和推算出此雪邦地形如羅剎女仰臥之狀。

 

       臥塘湖為羅剎女的心血,紅山及夾波日山作其心骨形狀。而拉薩這個地方則形似八瓣蓮花,四週八寶呈祥,天空八輻輪轉,是吉祥殊勝的寶地;拉薩東方地形如燈柱竪立,南方如寶塔高聳,西方如螺杯置於供架,北方如蓮花盛開,尤其是在四座聖山環繞的地方,還有娘鎮潘迦山似寶傘,墨仲山似金魚,洞喀石岩似蓮花,治之積水似白螺,宗贊山似寶瓶,玉麻日山似吉祥結,潘迦山似寶幢,丈浦岩山似輪寶,諸如是等為八吉祥相。又有夾喀山、許巴棟、熱喀扎、覺木塞等,為金、銀、銅、鐵四大礦藏。尚有東方白虎,即格洞沃瑪,南方青龍,即藏布江,西方朱雀,即第布棟,北方玄武,即帕邦喀。總觀其天象呈八輻輪,地呈八瓣蓮。

 

       西藏本是一塊神聖之地,而拉薩更是聖地中的聖地,但這種神聖的吉祥寶地,也會有惡魔地煞興風作浪,因此松贊乾布時期,在西藏各地修建佛寺、佛塔,供奉佛祖神像,以降伏威懾妖魔鬼怪,護佑藏地之幸福太平。相傳在衛藏四茹修建了十二座鎮魔寺院,用來鎮壓羅剎女的四肢關節。20世紀90年代,西藏自治區文物管理委員會在整理羅布林卡文物時,發現了兩幅《西藏鎮魔圖》唐卡,這兩幅唐卡的發現印證了藏文史籍中記載的關於文成公主算卦修建大昭寺以鎮魔女的傳說。

 

       西藏在人們的心中是一種神聖又神秘的存在,關於西藏的地圖也存在宗教的幻想與神秘。《西藏鎮魔圖》構思極為巧妙,唐卡中繪制了一個仰面而臥的羅剎女,羅剎女的身體上描繪了高山、河流和峽谷,在羅剎女的十二個重要關節上分別分布著十二座寺院。繪圖者把西藏地形與人體結構相結合,完美地展現了西藏的自然地理和宗教文化的融合。

 

       從嚴格的地理學標準來看,這幅地圖繪制得並不標準,但我們卻無法否認它的價值,我們現在所說的地圖多是指地形地貌圖,但地圖應該是包括很多種的,因為有各種各樣的地理文化存在,如自然的地理、政治的地理、歷史的地理和文化的地理,此外還有宗教的地理。在宗教的地理上,自然的山水都被賦予了全新的內涵,在藏傳佛教文化濃郁的西藏,宗教的地理不可忽視,宗教的地圖更是妙不可言。

 

 

最早的西藏科學地圖測繪約在康熙年間

       每一張地圖都有一段可追溯的歷史,都是人類探索發現的一段旅程,載滿了探險家和勘測者們的精彩故事。旅行家把自己的所見所聞都記錄在了一張張地圖里,在地圖上可以看到他們的腳印,他們所見過的山川河流,他們詢問當地人得知的地名、山名、河流名。中國地圖測繪的歷史起源很早,可溯源至西漢時期,但好景不長,16世紀歐洲人的遠航使歐洲人繪制世界地圖的熱情高漲,同時也使歐洲地圖繪制的技術得到提高。17世紀的荷蘭是「海上馬車夫」,在世界各地的殖民擴張刺激了荷蘭地圖測繪技術的發展,成為當時全歐洲最領先的地圖繪制國。

 

       17世紀時的地圖是富人炫富用的工具,裝裱地圖的框都是用純金打造;貴族送給國王的禮物也是地圖;有錢人家裡的牆壁上除了掛油畫外還必須有地圖,因為地圖已成為一種身份的象徵,一種財力勢力的符號。

       有關西藏的地圖在西方極受歡迎,一方面西方人在當時進入西藏極為艱難,繪制地圖更是非常不容易;另一方面因為地圖跟政治的關係密切,很多時候中國官方會以西方人有無繪制地圖作為判斷他政治身份和入藏目的的依據,所以,西方人在西藏勘測繪制地圖時都是秘密進行、小心翼翼。

       中國有關西藏的科學地圖測繪可上推至清康熙年間。據1736年法國杜赫德所撰的中國地理志序中的記述,清康熙皇帝早先派來中國的西方天主教耶穌會的神父們為他測繪北京附近的地圖,他親自對所繪制的地圖進行校勘。當時在中國的法國傳教士在地理學方面的專業素養較高,他們繪制的地圖比以前的舊地圖精准很多,康熙皇帝便讓他們負責測繪各省的地圖。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法國傳教士包溫特(Bouvet)、雷敬思(Regis)、佳妥思(Jartoux)等神父,便先從北京長城附近開始測繪,開始了全國範圍的地圖測繪,這是中國地圖測繪史上的重大事件。但這一時期的地理測繪並沒有包括藏區,據翁文灝先生考證,為彌補這一地圖上的空白,康熙皇帝曾於1717年派遣駐北京雍和宮的喇嘛楚兒沁藏布蘭木佔巴和理藩院的主事勝住等人進入藏區測繪西海、西藏輿圖。他們從西寧前往拉薩,再從拉薩到恆河沿岸。他們回到北京後,法國傳教士雷孝思便根據他們的數據繪制了西藏地圖,填補了《皇輿全覽圖》中的空缺。但這兩人並沒有受過西方地理測量的專業訓練,他們在測量的過程中,由於戰亂影響,沒有親自勘測西寧、拉薩至恆河一段的路線,而是根據以前的傳聞編制的數據,這就使得西藏地圖測繪的數據不甚精確,但這是有關西藏地圖測繪的最早地圖資料。

 

這幅《康熙全覽圖》根據1717(康熙五十六年)的木刻版重印,這一版刻印總圖1幅﹐分省圖和地區圖28幅,這幅地圖中西藏及蒙古西部地區有很多空白,直到1719年(康熙五十八年)印行的銅版圖,才補充上西藏和蒙古西部的詳細地圖。

 

英國人用念珠測量地理距離

 

       18世紀英國控制了尼泊爾、錫金、不丹和印度,掌握了沿喜馬拉雅山南麓的中印邊境地帶,而西藏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英國殖民者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英國擁有前往西藏的地理優勢,而且還可從錫金、拉達克派遣藏人前往西藏。1865年英國派遣南·辛格(Nain Sigh)由尼泊爾進入西藏,他化裝成拉達克商人經日喀則、江孜到達拉薩,並於186610月返回印度。南·辛格採用一種很巧妙的方法進行地理勘測,他把藏族人常用的念珠由108顆改為100顆,他每走一百步便撥一粒念珠,以此來測量距離;他還把測量各地方位的記錄和秘密羅盤放在藏族人常用的手持轉經筒內,以此來記錄測量數據,並不引起人們的注意。

 

       英國派出的另一位有名的間諜是潘迪特(Pundit A.K)。1879年潘迪特從印度出發,前往藏地進行地圖測繪。1879年和1882年,潘迪特兩次到達拉薩,到過打箭爐、巴塘、察隅和金沙江、瀾滄江、怒江和博楚河等地,探查了黃河源頭,他也用念珠計算里程,秘密繪制了大西藏地圖,他繪制的西藏地圖與俄國人普爾熱瓦爾斯基、英國人尼丹所繪制的一致,是當時有關西藏地區測量較精確的地圖之一。他的成果刊發在1885年英國的《地理雜誌》上。

 

潘迪特所繪的西藏地圖,主要繪制了西藏東南部至青海湖地區的地圖。潘迪特在地圖上用紅色的細線標明瞭自己的行進路線。

 

歐洲人在西藏測繪地圖

       法國傳教士對西藏描述之準確在西方是出了名的,普爾熱瓦爾斯基便曾根據法國傳教士古伯察的遊記一直走到青海湖地區。早在18世紀30年代,法國皇家地理學家唐維爾(J. B. D’ Anville)根據清康熙年間在華的法國天主教傳教士所測繪的詳細地圖,並結合其他相關資料繪製成了包括蒙藏地區在內的中國各個地區的詳細地圖,這些地圖在歐洲各國競相傳印,唐維爾雖然沒有到過中國,但他繪制的地圖之精准讓人驚嘆。當時中國政府還把清初所繪制的地圖當作秘籍,直到後來他們在一些西方考察家的行李中搜查出有關中國的地圖時,才發現我國地圖繪制的粗糙,不得不感嘆西方人所繪制地圖的詳細與精確。

 

       法國人竇脫勒依(Jules Leon Dutreuil de Rhins)與格雷納爾(F.Grenard)是最早從書齋中走出來,親自前往西藏進行地圖測繪的歐洲考察家。18936月,竇脫勒依與格雷納爾從新疆於闐出發,一路東行,於18946月中旬經庫庫淖爾(青海湖)南岸抵達青海丹噶爾,然後再經西寧到達蘭州,竇脫勒依根據此行的測量數據,繪制了包括青海河湟地區在內的青藏高原東北麓地區的詳細地圖——《西藏全圖》。清光緒三十年(1904年)胡惟德將這幅地圖譯成中文,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四川製造局繪圖所據胡惟德譯圖摹繪,對內容進行詳細注記。清駐俄欽使對竇脫勒依所繪的地圖有高度評價,他在上進的奏折中說道:「聖鑒事竊查自康熙乾隆年間兩次平定西藏久隸版圖,其山川道里官私記載亦不下一二十種,而於與圖一門,測繪尚未精確。近年西人身歷藏地者,官派私游,還來紛至,除英俄政府歷年密派人詳細測繪秘藏軍務,處預備行兵造路通商之用。外間無從覓獲。外其餘各國官私纂輯繪圖系說以臣目之所見,已不下二十有餘種。其他未見者尚多,證以中國舊籍有合有不合,然彼皆自親履得來,較為可據,尤以法人竇脫勒依所繪之圖為最詳備,臣前隨使英法即考求藏中與地。迄今已十餘年。茲飭員即就此圖譯成漢文證以一統志會典事例諸官書,更搜輯《四川通志》、《衛藏圖志》各書,互相參考,譯印成圖地名悉從中國舊籍不敢臆造,以免紛歧。」

       這幅地圖後來被翻譯成中文進行印制。西方人繪制的西藏地圖詳細地記錄了山名、地名、河流名,是今天研究西藏地名和民俗文化的重要文獻資料。

 

《大清帝國全圖》中的青海西藏地圖,刊於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

 

       有關西藏的地圖測繪,德國軍官費爾希納(Wilhelm Filchner)不可不提,他繪制的地圖十分詳細,堪稱精美。費爾希納於1903年至1905年率領一支黃河上游考察隊到青海,測量了由西寧經哈拉庫圖、托索湖、鄂陵湖到川北松潘的路線,繪制了有關西藏的地圖46幅,並繪有包括青海湖和柴達木地區的考察總圖一套(共五幅地圖)。

 

       今天,前往西藏仍是很多人心中的夢,探險在繼續,西藏地圖的測繪便沒有終止。其實,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都在繪制一幅屬於自己的西藏地圖,每一筆每一畫都在隨著我們的腳步和認識鋪展開來,或許我們只是為欣賞西藏獨特的自然風光,又或者是為參觀藏地遍布的寺院建築,也有可能是為瞻仰西藏的神山聖水,又或者僅僅是為了感受藏地濃郁的宗教文化,每一位前往西藏的旅人都有自己的夢想與構思,每個人都將繪制出一幅獨一無二的西藏地圖。

 

/朱華玉/資料圖片

原文刊登在《西藏旅遊》20147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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