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WCS趙懷東

 WSC的工作人員在濕地邊觀測水鳥。(攝影/趙懷東 WSC提供)

035在保護羌塘生物多樣性的工作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就是濕地鳥類動態監測。需要瞭解它們什麼時間到來、什麼時間離開,在哪里繁衍生息,如果水鳥們的既定規律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那就要十分注意了:是不是羌塘的水域發生了變化,什麼原因,該怎麼制定控制和保護方案。

 

趕路,車外煙塵漫天,車窗緊閉。幾近傍晚,太陽滑落到天邊上一尺,強光無情地刺穿擋風玻璃,明晃晃的擺在眼前,我只能若有所思斜視窗外,表情凝重。西進的路上總會有這樣的景象,似乎有些苦悶。此時,藏原羚正翹著閃亮的白屁股吃得正香,當我們飛馳而過,她們便驀然回首,嘟囔著小嘴,眼神迷離的望著我們。

 

貌似寂寞的荒原,生命亦在跳動,而且以最強烈的方式展現著生命的頑強與活力。大自然潑墨般地在這片荒原上揮灑著他最紛繁的顏色。當太陽垂落天邊,天色鍍金,我們總會很無聊的比拼一下誰鏡頭中的夕陽最美。而天空的顏色早已隨著陽光的漸逝變幻起來,告訴人類只用畫筆描繪出來的色彩是多麼的單調。

 

再高的高原,也擋不住擁有天空的鳥兒們那顆自由之心。在廣袤的藏北高原,肆無忌憚的與它們一起享受最自在的生活,仿佛無上的幸福。視野無限開闊的荒原上,鳥兒們赤裸裸的展示著它們的美,真不知道它與人類該誰疼愛誰。

 

藏北、南羌塘,水系眾多,在不同天色的映襯下,不同類型、大小、形狀的湖泊散發著獨具一格的氣質,廣闊、磅礴、陰鬱、明快、溫婉、鬼魅……而湖泊、水系邊的沼澤草甸大氣恢宏,散發著無限的張力,保護、包容著依賴它生存的渺小的生命。聖潔、飄渺的雪山垂掛在天邊,仿佛鎮守天界的神將,保衛著大地的安寧與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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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頭鸊鷉與粼粼波光。(攝影/趙懷東 WSC提供)

水鳥的天堂

 

夏季這裏是水鳥的天堂,它們不遠千里來到散落這裏的最純淨的水域,展現最斑斕的色彩、展開最柔美的戀情,孕育後代。愛水的鳥兒們原本就是最乾淨的,而這裏純淨的水源則讓他們更加的晶瑩剔透、絢爛無比。

 

水是生命之源,而羌塘高原北倚唐古喇山、昆侖山,南臨岡底斯山,這些山脈是亞洲幾條非常重要的大江大河發源地,長江、瀾滄江、怒江、雅魯藏布江、印度河……可以說,羌塘濕地的狀況牽動著大半個亞洲,羌塘的濕地一旦嚴重縮減,不單是羌塘草原脆弱的環境遭受滅頂之災,而且會導致整個東亞、東南亞、南亞的水系統受到嚴重影響,巨大的區域連帶的氣候變化、自然環境的惡化會波及整個世界,所以保護羌塘的濕地顯得至關重要。而水鳥則是濕地的指示劑,它們的到來不僅帶來了美,也會告訴我們這裏的濕地狀況,所以每當我看到那湖面上下餃子一般的野鴨,我也會很欣慰,只要水鳥還眷戀羌塘,人類的水源就還有些許保障。所以在保護羌塘生物多樣性的工作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就是濕地鳥類動態監測。我們需要更瞭解他們,什麼時間到來、什麼時間離開,在哪里繁衍生息,如果水鳥們的既定規律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那就要十分注意了,是不是羌塘的水域發生了變化,什麼原因,該怎麼制定控制和保護方案。

 

其實來到西藏開展工作以前,我對水鳥瞭解的並不多,那時候我在叢林,嘰喳作響,魅影穿梭,林鳥們是樹的精靈,和森林融為一起,難覓芳蹤。而來到西藏,來到那些純淨的水面旁,這一切都變了,水鳥們不顧世人的目光,肆意的炫耀。水鳥們因為有了水這道天然屏障,變得格外的安詳。很少會看到它們緊張的神色,總是悠哉悠哉的有點無所謂。於是我也可以靜靜凝望,慵懶的記下他們每個精彩的瞬間。

 

南羌塘的野鴨,是水鳥中數量和種類最多的。說到鴨子,幾乎所有人都見過家養的鴨子和鵝,也許有人喜歡他們那副滑稽可愛的樣子,也許有人只會想到它們是美味的盤中餐。那麼野鴨呢?我想野鴨看到家鴨一定會想:這些沒啥光澤的雜毛傢伙,也配做我們的同類,它們到底會不會梳妝打扮呀?好好看看我們吧,我們不容許自己的羽毛有一丁點的不順貼,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時間梳理羽毛,加上皮膚分泌的防水油脂,就像給羽毛打了蠟一樣。嗜美如命的野鴨們,仿佛散落在水面上的精美瓷器,在陽光下散著炫目的金屬光澤,隨著光線角度變幻折射出不同的色彩,自然的迷幻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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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腰杓鷸。(攝影/柳葉刀)

流動藝術展

 

別以為天鵝的優雅才是野鴨美的極致,野鴨流派眾多,觀察它們好似欣賞一場流動的藝術展。

 

潛鴨類是這樣一個族群,一個個長得圓頭圓腦,圓乎乎的身材,他們喜歡一直在水裏泡著,很少上岸,隊伍散亂,動也不動。不過它們一旦發現水下的獵物反應奇快,鴨脖兒一伸,刺溜一下子紮進水中,只留下星點水暈漸散開。羌塘的潛鴨主要有四種,個性迥異:紅頭潛鴨最中庸,暗紅色的頭部,灰白色的身軀,喜歡成大群一起活動,循規蹈矩,偶爾也像其他鴨子一樣上岸休息;鳳頭潛鴨最俏皮,天生樂天派,好像沒有一點生存的壓力,他們潛水仿佛是在戲水而不是在捕食,一身黑衣卻露個白肚皮,園腦殼後面還梳個小辮子,故意搞怪的扮相,他們還喜歡小群的混在其他鴨群中;赤嘴潛鴨最高傲,總一副正衿威坐的樣子,桔黃色的頭部散著奪目的光輝,赤紅色的嘴巴略帶威嚴,加之較大的體型盡顯尊貴,少見它們屈尊潛水捕食;白眼潛鴨最厚道,憨厚的性格使得它們和誰都處得來,會很自在的和其他野鴨一起生活,但是他們又喜歡獨行,總是一隻或一對在一起,很少見他們集群,不過造型實在是……白眼圈白屁股,正宗小丑裝。

 

在羌塘,身材最妖嬈的鴨子當屬針尾鴨,修長的頸部,較為消瘦的身段,雄鴨尾巴中間兩根黑色羽毛向後延伸,形成一個針狀的長尾,針尾鴨因此得名。雄鳥的背部還有紗狀的羽毛,散落下來,蓋在她瓷器般的身上,為這件藝術品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神秘感。但是針尾鴨雌鳥並不太好看,滿身都是麻麻的,脖子也比較短,只是尾巴還有一個小短尖能讓我們判斷出她們和那些漂亮的雄性針尾鴨是同類。雌雄異色是很多野鴨的共同特徵,有著鮮豔羽毛的都是雄性,因為他們需要向心愛的姑娘展示自己美麗的身姿以獲得她們的芳心,這也是鳥類的生存之道,雄性必須有一技之長才能獲得繁殖的權利,或許羽毛豔麗、或許歌聲動聽、或許舞姿優美、或許捕食技巧高超……在調查的途中,經常能看到針尾鴨的倩影,它們喜歡成群結隊在湖泊靠近岸邊的淺灘附近活動,輕舒長頸,輕盈地漂浮著,是羌塘地區分佈最廣泛的野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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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外欣賞野鴨的時候,你可能偶爾會發現,怎麼個別鴨子把扁嘴巴換成倆扁勺了?那就是你看到琵嘴鴨了。名如其鴨,琵嘴鴨的大嘴前端膨大成勺狀,有點像民間樂器琵琶的形狀,故稱琵嘴鴨。這勺狀的大嘴增加了它在水中的取食面積。別看琵嘴鴨嘴巴大,看似比較笨拙,但她梳理起羽毛來可一點不比別的鴨子差。雄琵嘴鴨的頭部深綠色,泛著金屬的光澤,栗紅色的肚皮非常扎眼,全身羽毛被梳理得非常光滑,背部還有黑白相間的蓑羽順滑地散落下來。雌鴨就不一樣了,雖然全身羽毛也梳理得很順貼,但毛色可算灰頭土臉,樣子特別像家鴨的祖先綠頭鴨的雌鳥(綠頭鴨在羌塘比較常見,西藏還有的家鴨,羽色非常接近野生的綠頭鴨),但她那大嘴巴讓你一眼就能把她分辨出來。琵嘴鴨在羌塘不算太常見,調查中,我們僅在阿裏地區革吉縣雄巴鄉和日土縣熱幫溝一帶的水域見到了小群。

 

喜歡秋沙鴨,是因為那滿不在乎的表情,隨遇而安的性格,仿佛看盡世間滄桑,早已不為任何擾人的世事煩憂。墨綠色頭髮、黑白相間的雄秋沙鴨喜歡微揚頭部在水中遊蕩,無視其他鴨子的存在,棕色頭髮、灰白身體的雌秋沙鴨們則緊隨其後,也像它們的男人一樣驕傲地抬著頭,一點兒也沒有其他鴨子那微晗頭部的含蓄勁兒。秋沙鴨的嘴不像其他鴨子那樣扁寬,嘴部細長且嘴端帶鉤,一看就知道是捕魚高手。它們和潛鴨類一樣潛水捕食,但不像其他鴨子一樣靠一張大嘴胡亂撈起食物。它們是真正的食肉動物,而且只吃魚,也難怪對其他鴨子那麼不屑。但秋沙鴨的適應能力超強,它們不僅棲息在湖泊、河口,湍急或平緩的河流、水位較深的沼澤濕地都有它們的身影,有傲骨又能隨性是一種美德。它們在水中迎風前進,頭髮在腦後自由飄蕩的樣子特別的迷人,昭示著它們樂觀的生存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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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鴨和黃鴨

 

在南羌塘,數量最多的是白鴨和黃鴨,這是當地人對這兩種鴨子的俗稱,白鴨學名班頭雁,黃鴨學名赤麻鴨,是西藏人民最熟悉的兩種鴨子。

 

在藏北牧區,當地的藏族牧人們由於長久以來依靠大自然給與他們的資源生活,保護意識非常強,尤其是那些可愛的鳥類又不會與他們的牛羊爭奪草場,所以他們決不會傷害鳥類,他們和白鴨、黃鴨的感情也非常深厚,在他們的精心呵護下,羌塘的湖泊濕地才會成為野鴨們最理想的繁殖地。

 

白鴨並不是全身以白色為主,但一大群白鴨遠看起來確實白茫茫一片,而且好像西藏確實沒有長得比它們更白的野鴨了。白鴨的頭部和頸部以白色為主,頭後有兩道黑色的斑紋,故稱斑頭雁,他的頸部前後也是黑色的,軀幹以灰色為主,腹部後段是灰白色的,嘴巴和腳是黃色的。在野外非常容易辨認。白鴨雌雄的羽色是一樣的,這也是雁類的通性。在56月份的繁殖季節裏,白鴨會集大群在較安全的島嶼或湖泊灘塗繁殖,較大的鳥島上會有幾千甚至上萬隻白鴨一起營建愛巢。而我們的調查7月份才開始,小鴨們早已出殼,父母們帶著他們的寶貝,散落到各個湖泊、河口的淺灘處哺育他們,在部分面積較大,食物豐盛的淺灘才會有大群的白鴨集中在一起哺育後代。在申紮縣巴紮鄉查藏藏布匯入越恰錯的河口,我們一次性看到了1800只以上的白鴨。白鴨是一夫一妻制,一對愛侶將終生為伴。在夏天,一對瓷瓶般的白鴨,身後跟著一群搖搖晃晃毛茸茸的小鴨子,是最常見的景象,溫馨的氣息撲面而來。但當一大群白鴨攜著低沉的嗓音、扇動著碩大的翅膀,摩擦空氣產生巨大的轟鳴聲從你頭頂呼嘯而過的時候,心靈絕對會為這飛行聲而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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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群的斑頭雁和赤麻鴨。(攝影/柳葉刀)

 

黃鴨又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風格,它們幾乎全身赤黃色,有點像被烤熟了,翅膀上有綠色的翼鏡,在陽光下會折射出幽藍抑或碧綠的光芒。它們的嘴和腳的是黑色的,熱辣的造型和素面朝天的白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黃鴨雌雄個體的羽色也幾乎是一致的,只是到了春夏繁殖季節,雄鴨會在脖子上戴上一個黑色的項圈,一個雄性的標誌。第一次看到黃鴨你可能覺得它們的樣子還真夠妖豔,再仔細一觀察它們真的是渾身冒著傻氣,總喜歡沒頭沒腦的嘎嘎亂叫,喜歡在岸邊溜達,肥碩的身體一晃一晃的,屁股一甩一甩的,看著就想笑。黃鴨也是一夫一妻制,但它們不喜歡集群繁殖,而是分散開一對對的在湖岸邊營洞巢繁殖。7月份,黃鴨的孩子們也都降生了,這時候它們幾乎不會集群,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即使是在同一個湖裏,有很多的黃鴨,也是分散活動的,在每一個有水鳥存在的角落,幾乎都會看到黃鴨,它們憨態可掬的動作是良好的心情調節劑。

 

 

鳳頭和黑頸鶴

 

赤麻鴨。(攝影/柳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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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說誰是鴨子呢?你看我像嗎?我可不像它們似的一天晃屁股,長著個笨拙的大扁嘴。鳳頭的確常常被人們誤以為野鴨,其實它們是更加嗜水的類。一生除了在天空的時候,幾乎不離開水面,它們連巢都是建在水面上的,小一出殼就下水了,長大了除了需要遷徙時,從一個水面飛到另一個水面,其他時候就像被黏在了水裏一樣,從不上岸,也極少起飛,就是受到驚嚇也都是快速遊開,不像野鴨似的呼啦啦飛起一片。極擅潛水,常常一個猛子下去就是好幾分鐘。羌塘最常見的鳳頭也是中最優雅最華麗的,春夏時節本就頭頂小鳳冠的它們會長出華麗的紅黑圍領。此時姑娘小夥們會捉對鬥舞,展現他們的風采,互相愛慕的一對相遇時會面對面低頭展翅,身子幾乎挺立在水面上,然後抬頭仰脖,華麗的圍領全部展開,不斷點頭拍動雙翅,迅速靠近,當快要相擁的時候,又驟然停下改為後退,簡直就是一場優美的芭蕾。有時它們嘴裏還會銜著漂亮的水草作為舞蹈的道具,也許我們人類獻花給愛侶就是從這兒演化來的吧。請記住我是勤勞美麗、愛水如命的鳳頭,不是喜歡在岸上睡懶覺的鴨子!

 

黑頸鶴是南羌塘濕地上的頂級貴族,綠到深邃的濕地草原上,高貴優雅的黑頸鶴輕舒纖長的雙腿漫步其間,好似綠海上隨風飄蕩的輕紗。此景仿佛清新透骨的和風撲面而來,柔醉了我的心。它們也是堅貞愛情的象徵,終生一夫一妻制,愛侶如果不幸離世,黑頸鶴的悲鳴會散佈整片荒野,穿透所有生靈的靈魂,震懾我們的心。7月,小鶴們降生了,每個家庭往往是一到兩個小傢伙,黑頸鶴夫妻會非常細心地照料它們。這時候路過水草肥美的草甸可要注意了,看到黑頸鶴一對對在覓食,可一定要停下來再仔細看看,指不定就從哪個草叢後面冒出來個毛絨絨的小傢伙。小鶴們還顯得很笨拙,走路一搖一搖的,很可愛但還要努力學習優雅,總有一天它們會變成像父母一樣的鳥中仙子。

 

鴴鷸類水鳥

 

中小型的鴴鷸類,在湖邊的淺灘上邁著小細腿兒來回游走,乍一看貌不驚人,可你仔細瞅准了,一個個長得那叫別致,個性那叫鮮明。

 

紅腳鷸最白癡,總是喜歡杵著它的大紅腿縮著脖兒在那裏發呆,一臉的茫然,眼眶上還畫著小丑式的白圈,脖子還時常一伸一伸的,冷不丁一聲慘叫,就跟被魚刺兒卡著了似的,還真是傻得冒煙了。

蒙古沙鴴最忙碌,水灘上就看它跑來跑去,東叼西叼的,真是一刻不得閒,就跟永遠吃不飽似的,真想和它們說說:你少溜達一會兒,肚子也就沒那麼餓啦!

 

要是剛好反嘴鷸和彎嘴濱鷸交錯走過,你肯定會感歎,這倆傢伙可夠倒楣的,肯定是祖先在吃東西的時候一不小心杵到石頭上了,嘴都給杵彎了,還一個向上彎一個向下彎,大自然是怎麼給他們設計的?尤其是反嘴鷸那個上翹的大嘴,吃東西的時候可以當鏟子用了,真是沒有特色都不敢出來混。

 

有鳥的日子每天都有欣喜、有感動……最讓我感動的是那些純樸善良的牧區人民,他們愛自己的家鄉,也深愛著世世代代陪伴著他們帶給他們自由理想的天空中的精靈們,於是羌塘就成為了鳥類棲息繁殖的天堂。但願那些仍有企圖傷害這些生靈的人們,能被這裏生活久了善良的居民們打動,看到這些生靈想到的是生命的尊嚴和寶貴,而不再是可口的食物和可以換取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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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頸鶴。(攝影/柳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