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藿香葉綠絨蒿

撰文/IBE隊員植物專家王辰

飛機停落在米林機場之前，對於雅魯藏布大峽谷的全部印象，就是地圖上的一些線段，遑論那裏的植物。只記得按資料志書記載，那片區域裏生有中國特有的物

種，生有西藏特有抑或喜馬拉雅地區特有的物種，甚至有些以“米林”命名的種類。出發時，我也暗自懷揣了一個準則——無論見到什麼植物，只要在開花抑或結果，都要把照片拍好，哪怕它看上去只是十分常見的種類。因為，西藏的奇異、米林的奇異、大峽谷的奇異正在於此，也許看似平凡的草木，就是不容錯過的特有物種。

然而不僅於我，大約所有人都知道，僅這短暫的行程，是無從將那些草木一一查明的。不過是窺豹一瞥罷了。於是，我想，就從這一瞥之中，再挑一瞥出來吧：雅魯藏布大峽谷的考察，選取了多個地點，走了很多條路線，但說到這裏的植物，我想，只挑其中的一條線路出來，那便足夠了。從南迦巴瓦觀景台，到那拉錯湖畔，從海拔3100米到4200米，五天四夜的行程，那一路，我們穿越了一座秘密花園。

膜拜·綠絨蒿

每一朵綠絨蒿都令人驚歎——若你的心思並不在野花上頭，或許你會錯過很多植物，但幾乎沒有人捨得錯過綠絨蒿。那絹一般輕柔的質感，搖曳在風中的嬌柔姿態，說它是高原野花中最具魅力的一類，也實在毫不為過。西方學者稱它為喜馬拉雅藍罌粟，日本觀花愛好者見了它要先行膜拜，而一些地區的藏族朋友則稱，生有綠絨蒿的山谷中，流出的水是清澈聖潔的，喝了可以治病。每當它在草木光影之間晃動，便會成為各個長槍短炮的焦點，惹得拍鳥獸、拍昆蟲、拍景觀抑或人文的攝影好手，都客串到了拍植物的行列。

就是這麼一類勾人心魄的花朵，竟默默立在營地旁邊，陪伴著我們度過了三個夜晚。就在那拉錯湖畔的營地旁邊，有十幾株開著天藍色花朵的單葉綠絨蒿，如同清晨眺望朝陽的鼠兔一般，自灌叢裏機警地探出頭來，遙望著不遠處的雪山。有綠絨蒿的營地，那仿佛是一種榮耀，且不論這綠絨蒿還是喜馬拉雅山東南坡的特有種類。

在雅江大峽谷考察期間，見到的綠絨蒿共有六種——就整個青藏高原而論，這個數量不算很多，但這其中卻包括了僅在林芝地區才有分佈的擬多刺綠絨蒿，而單葉綠絨蒿和藿香葉綠絨蒿分別構成的長勢旺盛的小群落，也具有相當的震撼性。面向外國遊客的高級觀花旅遊團若是能夠見到兩三種綠絨蒿，加之其他一些高山花卉，這團便能稱得上精品了，以此而論，在大峽谷範圍內，潛藏著的這些藍罌粟們可能將帶來更多機遇。

 

杜鵑花的盛宴

爬山爬到最累的時候，盛開的杜鵑花仿佛迎賓的儀仗，驟然開遍山路兩邊——那個時刻，我們剛剛鑽出陰鬱逼仄的樹林，即將穿過灌木叢和草甸，翻越埡口。那裏的海拔超過4000米，整個平緩的山坡，正在上演杜鵑花的盛宴。

最引人注目的是粉紅色花的紅棕杜鵑，兩三米高的樹木枝頭，有時能掛滿鈴鐺般的花朵，在雪山的映襯之下，盡顯桀驁的嬌媚。靠近林緣的黃杯杜鵑已近花期的尾聲，殘存的一兩枝花序，頂著最後幾朵水靈鮮嫩的花，似在維護自身那國家二級保護植物的驕傲名頭。略矮些的灌叢則是點綴著紫色花的灰背杜鵑，它們不是植被中最優雅的花，而是，它們乾脆就是植被本身。還有花更細小的毛喉杜鵑，看花朵，那簡直不是杜鵑花應有的模樣，但自那些低矮的植株之間走過，就能聞得到來自枝葉的特殊清香氣味。

若是粗略計算，全球的杜鵑花種類應當超過一千種了。在已經成功人工栽種的超過600種杜鵑花之中，有很大一部分來自喜馬拉雅地區。我無從想像這些生於山間的杜鵑花要如何裝點花園或者庭院，在我看來，這片灌木與草甸交錯的山口，本身就是一片天然花園。此時此地，杜鵑花就是主角。我當然可以樂觀地猜想，這裏蘊藏的杜鵑花資源，足以令園藝學家心生歡快並大加稱讚，但親自登上山坡去欣賞這些杜鵑，則是完全不同的感覺。人會溶于杜鵑花間，而這一片杜鵑花園，則張揚著絢爛的花朵，消隱於雪峰和雲霧之中。

這樣的海拔高度，已接近流石灘，接近未融的冰雪，因而除卻盛開到喧鬧的杜鵑花，這裏還有各色獨特的高原野花。孑然挺立的塔黃，燦爛的小金蓮花，造型奇異的雙花堇菜，色澤深邃的波密紫堇……若是在杜鵑花之間安下心思仔細尋覓，就會發現這裏其實藏匿了更多的精彩。

   報春花營地

最後一天的營地在林間的草坪上頭。一個林窗，造就了夜晚人就睡在報春花之間的可能性。

那些深紫色的報春花，搖晃著銅鐘一樣的花朵，數量多得不可勝數。若想要讓帳篷躲避開報春花們，一棵植株也不壓倒，還真是需要花費一點心思。有人問我，這些小白菜葉子一樣的花究竟叫什麼名字，在當時，我有點小尷尬。是報春花沒錯，但我國的報春花有近300種，喜馬拉雅地區又是分佈中心，營地上的報春種類，終究是後來通過查閱資料才確認的。這些是雜色鐘報春的紫花類型，這個種類，是一個很理想的花卉資源，歐洲園藝學家已經引種栽培成功的，但野生植株在我國卻只有米林以及林芝、朗縣才有分佈，如此大面積的群落，也可謂壯觀了。

報春花名副其實，算得上是高原較早開花的一類植物，但它們卻也名不副實，報過了春，卻還有很多種類會開花到夏季甚至初秋。沿途一路的報春花種類繁多，從僅分佈在米林的紫折瓣報春，到尚未確定種類的超小型報春（植株高不足2釐米），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如果說杜鵑花、報春花、龍膽、綠絨蒿這經典的高原四大花卉裏頭，哪一類最容易從野外進入花園，那恐怕還要算是報春花——非但適應能力較強，而且易於栽種和成活，算是十分親民的草本花卉了。

在報春花遍佈的營地旁邊還有更多的收穫——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我們拍攝了將近30種野花，其中包括4種野生的蘭花，以及國家二級保護植物桃兒七。或許能做的事只剩下讚歎了，倘若時間更加充裕，這一路的搜尋能夠再細緻些，應當會有更多奇異的植物被記錄到，有更多精彩的圖片誕生。即便如此，我想，在這片土地上，依舊藏匿著更多的奇花異草和神秘幻境，我們能做的，只是把我們看到的記錄下來，僅此而已。這一座天然花園，最愉悅的觀賞方式，註定應是親歷其間，在那裏頭，每一個人看到的野花都是不同的，縱然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也不妨礙我們去感受它們的優雅與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