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王君波(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研究所湖泊研究專家)
瑪旁雍錯是藏南內流水系中為數不多的面積較大的內陸湖泊,由於在宗教傳統上的特殊地位,使其在過去一個多世紀以來就為世人所廣泛關注。(攝影/ 柳葉刀)
在斯文· 赫定對瑪旁雍錯和拉昂錯開創性的考察百餘年後以及中科院青藏隊在此進行考察三十餘年後,來自中科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的湖泊考察人員分別于2009 年9 月和2010 年7 月又來到了這裏,對這兩個湖泊展開了全面的調查。
瑪旁雍錯(N 30° 34′ ~47′,E 81° 22′~27′) 和拉昂錯(N 30° 40′ ~51′,E 81°06′ ~19′)流域是藏南內流水系中為數不多的面積較大的內陸湖泊,由於瑪旁雍錯在宗教傳統上的特殊地位,使其在過去一個多世紀以來就為世人所廣泛關注。廣為流傳的是瑞典人斯文· 赫定在1907 年前後對瑪旁雍錯的調查。瑪旁雍錯是藏傳佛教、西藏苯教以及印度教等不同宗教所崇拜的神湖,與其北面的岡仁波齊峰一起構成了世界上著名的神山聖湖系統,成為這些虔誠的教徒心中最為神聖的地方,民間流傳著無數關於瑪旁雍錯的美麗傳說。
瑪旁雍錯在構造上屬於岡底斯山與喜馬拉雅山之間的一個斷陷盆地,位於西藏地貌分區中的藏南山原湖盆谷地區。如果你去看立體的西藏地形圖,則可發現在西藏南部這個狹長的區域位於巍峨的喜馬拉雅山與岡底斯山之間,從西部的劄達盆地綿延兩千餘千米直到東部雅魯藏布江大拐彎地區,之間零星分佈著幾個較為密集的湖泊群,瑪旁雍錯和拉昂錯就是其中之一。
瑪旁雍錯和拉昂錯北面矗立著岡底斯山的主峰—岡仁波齊峰,而南面則是西喜馬拉雅山的最高峰—納木那尼峰,構成了兩山夾兩湖的十分緊湊的地貌單元,也造就了這一地區冰川湖水、濕地草原的獨特景觀。據1976 年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隊調查,瑪旁雍錯歷史上曾屬森格藏布水系,後被朗欽藏布所襲奪,可見瑪旁雍錯以前是外流湖。其後又因岡底斯山前洪水和冰水堆積堵塞了河谷,形成分水埡口,才演變為內陸湖。從地貌上判斷,瑪旁雍錯和拉昂錯原是統一的湖泊,自第四紀以來氣候變遷造成湖面下降,湖水退縮最終使兩湖分離,從而形成目前的兩個湖泊。
瑪旁雍錯和拉昂錯原是統一的湖泊,自第四紀以來氣候變遷造成湖面下降,湖水退縮最終使兩湖分離,從而形成目前的兩個湖泊。圖為從拉昂錯看岡仁波齊。(攝影/ 柳葉刀)
20 世紀最偉大的探險家之一——瑞典人斯文· 赫定可能是第一個讓瑪旁雍錯在自然科學角度走向世界的人,他在一百多年前對瑪旁雍錯探險式的考察隨著他的旅行日記散佈到了世界各地,使瑪旁雍錯成為世人皆知的神湖。而斯文· 赫定的調查也是第一次對瑪旁雍錯開展的真正意義上的湖泊調查,儘管他的主要工作也只是劃著木舟用繩子測量了部分區域的水深。
經過漫長的等待,瑪旁雍錯在1976 年迎來了當時規模宏大、學科齊全的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隊,他們在瑪旁雍錯的東北岸紮營,從7 月21日到27 日對瑪旁雍錯進行了較為詳細的調查,在水溫垂直分佈、湖水化學性質、河流水文等方面獲得了寶貴的資料,遺憾的是他們並沒有對瑪旁雍錯的水深進行測量,而是在1984 年出版的《西藏河流與湖泊》中提到了斯文· 赫定測定的最深81.8m 的資料,並據此估算了瑪旁雍錯的貯水量達200 億立方米,使其成為地球上高海拔地區淡水最多的湖泊之一。1998 年出版的權威的《中國湖泊志》中瑪旁雍錯的資料也使用了這一資料及結論。2008 年中科院青藏高原所姚檀棟院士等編輯出版的《青藏高原及毗鄰地區冰川湖泊圖》上也將瑪旁雍錯的最大水深標注為81.8m,顯然這些說法都來自於相同的文獻,經查應該是1917 年在瑞典出版的基於斯文· 赫定第三次探險考察活動的《Southern Tibet》,然而迄今筆者未能查證此原始文獻及這個資料的可靠性。
瑪旁雍錯歷史上曾屬森格藏布水系,後被朗欽藏布所襲奪,可見以前是外流湖。其後又演變為內陸湖。(攝影/ 柳葉刀)
斯文· 赫定對於瑪旁雍錯考察的記述也可見於中文出版物中,新疆人民出版社亞洲探險之旅叢書中《失蹤雪域750 天》是斯文· 赫定考察日記式的著作,這本書中詳細記錄了斯文· 赫定在1907 年7 月27 日夜晚和8 月7 日白天對瑪旁雍錯的兩次考察,期間測得的最大水深是77m。斯文· 赫定在其著名的自傳《亞洲腹地旅行記》(又譯:《我的探險生涯》)中也詳細記述了他對瑪旁雍錯和拉昂錯(拉嘎湖)的考察,其中提到在7 月27 日晚上測得的瑪旁雍錯最深處為268 英尺深(約合81.7m),這應該是給廣為引用的81.8m 的水深資料提供了佐證(《亞洲腹地旅行記》,江蘇文藝出版社,2014 年1 月,第2 版)。而只能認為其在《失蹤雪域750 天》中可能漏掉了當時記錄的最深處的數據。
雖無法確定斯文· 赫定當時測量時的精確路線及最大水深的位置,但根據其描述可判斷其測線主要在南部湖區,即瑪旁雍錯的深水區,且繩測的結果應該較為準確,因而基本上可以把斯文· 赫定測得的81.8m 作為瑪旁雍錯當時的最大水深。
在全球變暖導致冰川退縮、湖泊面積變化的背景下,瑪旁雍錯和拉昂錯流域因其內部具有完整的現代冰川、河流、封閉湖泊等水文要素而成為良好的研究地點。近幾十年來氣候變化已經使西藏大部分湖泊面積發生了很大變化,最為有名的是色林錯由於湖面升高面積擴大,一舉超過了納木錯而成為西藏面積最大的湖泊。色林錯在上世紀70 年代面積只有1640km2,而當時的納木錯面積為1920km2,兩者相差280km2。而最近的研究表明,色林錯在2010 年面積約為2350km2,納木錯在2009 年面積約為2026km2,可見色林錯面積已經超過納木錯320 多km2,反映了不同湖泊的流域地理水文條件對氣候變化回應的影響,但藏北高原湖泊面積普遍擴張則是不爭的事實。然而,在這樣的氣候變化背景下,位於藏南地區的瑪旁雍錯和拉昂錯面積變化不大,在過去35 年裏總體呈減小趨勢,到2009 年瑪旁雍錯面積為415 km2,拉昂錯面積為261 km2,降水量減少可能是導致湖面面積減小的主要原因。隨著對這一地區冰川湖泊變化和水量平衡以及與氣候變化關係的研究逐步深入,迫切需要對瑪旁雍錯和拉昂錯的現代湖泊狀況進行全面考察,為該地區的現代水文學和過去環境變化研究提供基礎。
岡底斯山以北,為高寒的羌塘高原內流區,氣候嚴寒幹燥,以高山草原為主。以南,則為氣候溫涼稍乾燥的藏南
谷地,這一地區草場遼闊,耕地集中,為西藏自治區人口集中,農牧業發達的地域。(攝影/ 柳葉刀)
在斯文· 赫定對瑪旁雍錯和拉昂錯開創性的考察百餘年後以及中科院青藏隊在此進行考察三十餘年後,來自中科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的湖泊考察人員分別於2009 年9 月和2010 年7 月又來到了這裏,對這兩個湖泊展開了全面的調查。
我們對兩個湖泊進行了詳細的湖底地形測量,繪制了水深分佈圖,結果顯示目前瑪旁雍錯最深處為72.6m,拉昂錯最大水深為49.0m,根據深度資料計算的兩湖貯水量分別為146 億立方米和57 億立方米。與1907 年斯文· 赫定測得的最大水深81.8m 相比,瑪旁雍錯湖面至少下降了9.2m,相應地貯水量也減少了大約四分之一。瑪旁雍錯主要依靠湖面降水補給,現在湖水變淺說明與1907 年相比湖泊補給減少了,反過來則可推斷20 世紀初期瑪旁雍錯流域降水量較大。
青海湖近百年來(1880’s-1980’s)水位下降了約12m,20 世紀初期同樣維持了高湖面直到30 年代湖面開始迅速下降;同樣位於藏南地區的羊卓雍錯近百年(1912-1992)水位變化在4-5m 之間,且水位呈平緩下降趨勢。說明這些湖泊近百年來水位變化具有相似的特徵,而20 世紀初期是一個降水較多的濕潤時期。神湖瑪旁雍錯是淡水湖,鬼湖拉昂錯則為咸水湖,其含鹽量約是瑪旁雍錯的三倍。但兩個湖的湖水都可以直接飲用,這與我們在普莫雍錯、納木錯、班公湖等考察時一樣,湖水就是生活水源,與藏北羌塘高原大多數是鹹水湖甚至是鹽湖相比,這著實是給考察隊帶來了不小的便利。然而不能忽視的是,1976 年考察時湖水礦化度約為405.8mg/l,而本次考察根據湖水主要離子含量計算的礦化度約為455.7mg/l,反映瑪旁雍錯湖水正在變鹹,水面下降和水量的減少都是湖水變鹹的直接原因。1976 年不同測點的湖水表層pH 為8.0~8.4,而現在該湖上層水的pH 已高達9.6,若不考慮不同儀器所帶來的差異,則瑪旁雍錯湖水的pH 值在過去30 多年來具有明顯的增加,也反映了湖水的鹹化過程。瑪旁雍錯湖水pH 值和礦化度的升高與藏南羊卓雍錯流域若干個湖泊的情況一致,即該流域內湖水的pH 和礦化度從1979 年以來總體上也呈增加趨勢。
在全球變暖導致冰川退縮、湖泊面積變化的背景下,瑪旁雍錯和拉昂錯流域因其內部具有完整的現代冰川、河流、封閉湖泊等水文要素而成為良好的研究地點。(攝影/ 向遠湛)
我們分別在瑪旁雍錯和拉昂錯的中心湖區採集了短岩芯,並測量了不同層位沉積物中的放射性核素210Pb 和137Cs 的強度,據此可以簡單計算近代沉積速率,並進而推算沉積物形成時的年齡。結果表明瑪旁雍錯的平均沉積速率是0.31mm/a,這意味著需要30 多年的時間才能沉積1cm 的厚度,這些按照時間順序層狀堆積起來的沉積物,就像一頁一頁的書一樣,保留了完好的當時的氣候環境資訊,如果能將它們一層一層地加以分析,則可對這一地區過去一定時期內的氣候環境狀況進行推測和反演,從而獲取該地區的氣候環境變化歷史。在廣袤的青藏高原,從東北部的青海湖、蘇幹湖,到藏南的羊卓雍錯、普莫雍錯;從西昆侖的班公湖、松西錯,到藏東南的然烏湖、莽錯;還有羌塘高原腹地內陸湖區的納木錯、色林錯、當惹雍錯、茲格塘錯、令戈錯……無不顯示了這些湖泊沉積物對於古氣候研究的重要性,它們所蘊藏的豐富的古環境資訊,有些已經告訴我們幾萬年前的環境狀況,有些正在緊張的研究過程中,並必將揭示那些不為人知的歷史環境變化。
神湖也好,鬼湖也罷,它們的宗教屬性賦予了世人對它們的敬仰和朝聖之情;而作為自然地理標誌物的她們,同樣也和其他標誌物一樣,在現代科學研究中發揮著應有的價值。千百萬年來,無論冷暖幹濕,無論朝代更迭,它們都不為所動,靜靜地守候在這一方淨土,並默默地保留著那一片片的記憶,等待著後人對它們的拜訪。
看人間冷暖,品世態炎涼;不管是虔誠的教徒還是執著如斯文· 赫定一樣的冒險者,你來還是不來,我們都在這裏靜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