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範久輝
獨特的帽飾讓陳塘的夏爾巴婦女在所有大型的文藝演出,如日喀則珠峰文化節、定結縣夏爾巴文化節的演出方隊中可以一眼望出,
它也成了區別夏爾巴人與周邊藏族婦女最明顯的標誌。
在定結縣進行舞蹈表演的盛裝陳塘夏爾巴婦女。(攝影/ 範久輝)↓
“陳塘溝夏爾巴婦女的帽子是最有特色的服飾之一。由於服裝與藏族女性基本一致,獨特之處就體現在她們的帽子上。帽角的頂端都插著孔雀羽毛和鮮花,象徵茂密的森林裏生活著各種各樣的鳥類包括美麗的孔雀;邊角上有紅、黃、藍3 種顏色,象徵著原始森林;上邊的紅色圓頂,象徵著美麗的高原湖泊羊卓雍錯;帽子兩邊白色的銀絲條子,是珠穆朗瑪峰的象徵;帽子一端用銀幣鑲的鏈條,是許多珍稀野生動物的代表;帽邊到帽頂拉著的一串串珍珠,代表著滔滔不絕的雅魯藏布江。”
在廣為流傳的一篇關於陳塘夏爾巴人介紹中,作家用細膩的筆觸與充滿誇張的想像力,把夏爾巴婦女服飾的意義指向了距離陳塘遙遠的地方。這些地名對于沒有離開過陳塘,而穿戴夏爾巴帽子一輩子的老人而言,從時空距離與信仰崇拜上都無疑顯得太遙遠了。表達多有杜撰之嫌,不過卻也道出陳塘夏爾巴婦女與周邊藏族婦女服飾中最大的差異:帽飾。
制帽 獨特的帽飾讓陳塘的夏爾巴婦女在所有大型的文藝演出,如日喀則珠峰文化節、定結縣夏爾巴文化節的演出方隊中可以一眼望出,它也成了區別夏爾巴人與周邊藏族婦女最明顯的標誌。正也因為如此特殊,這樣的帽子在市場上並沒有成品出售,唯一能製作的只有陳塘鎮著名的洛本法師多吉平措。
多吉平措是陳塘鎮皮當村的村民,不過他在陳塘鎮也有個居所,在夏天農忙的時候,他長住在皮當村,而等到農閒時,則居住在陳塘鎮裏面。在這兩個家中,都有一套製作帽子的工具:針線、剪刀及最重要的縫紉機。在一些泛黃的相片中,能看到二三十年前這裏帽子的邊飾有紅、綠、白、等條紋,只是如今在市場材料的影響下,帽子的邊飾有了細微的變化,不過其形制並沒有出現改變。縫紉機的使用,也加快了製作帽子的速度。
只是每次見到大鬍子的多吉平措盤腿坐在樓板上,眯著眼睛,用五十多年來辛勞耕作形成的粗糙巨手縫帽子時,突然間腦中浮現了“東方不敗”在黑木崖繡花的怪異場景。
帽子最主要的飾品是銀幣。(攝影/ 範久輝) |
陳塘夏爾巴婦女的服飾。(攝影/ 範久輝) |
帽子的製作過程很簡單,由三塊不同的紅呢布縫接成“U”形既成。第一塊的帽頂是在三分之二處切成直邊的橢圓形紅呢布;第二塊是裁成與帽頂直邊同長的側邊,最上邊包著藍布,藍布的下方縫上一條黃絲線;第三塊與橢圓形邊長同長的正面,兩端縫著直角三角形的白綢,三角形的頂尖在中央相對,最上面也包著藍邊。把這三塊紅呢布縫在一起則必須是用手工的。
正如“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所雲,帽子都由多吉平措製作,形制一樣,如何再妝點它,就要看個人了。這裏關乎婦女的陪嫁品及現在夫家的財力。
↓陳塘夏爾巴婦女的服飾。(攝影/ 範久輝)
帽子最主要的飾品是銀幣,其側邊都是飾以一排尼泊爾或印度的銀幣,甚至內地過去的“現大洋”,其年代基本上以上世紀四十年代以前為主,數目有三到十三個,基本上都是奇數。在正面的兩個白綢三角形的頂尖相對的帽頂,現在都插著塑膠花及塑膠的孔雀毛,不知在沒有塑膠花這種產品以前,夏爾巴人婦女的帽子是插什麼呢?畢竟鮮花也不是四季常開的。插花的一側還通常飾多條珠串,是銀質、珍珠還是料珠,也關乎家庭的財力。
與陳塘一水之隔的尼泊爾基瑪塘村的婦女也戴著一樣的帽子。在傳說中,基瑪塘村與陳塘的祖先都與他們下部的“斯巴瓦龍部落”有關。流經陳塘的朋曲、嘎瑪藏布、那當藏布三條河流彙聚一起後,變成尼泊爾的“阿龍河”。斯巴瓦龍部落分佈就在阿龍河流域兩岸。它們之間有沒有聯繫呢?
細微的差別 銀幣不僅是帽子不可或缺的飾物,財大氣粗的家庭還會把銀幣製成《西遊記》中沙僧式的念珠,長長的一串,掛在脖子上。作為與陳塘最近的藏族農區薩爾鄉藏族婦女,也喜歡銀幣。她們用銀幣做成掛珠飾串的掛飾,別在上衣上方;既美觀,又能避免珠飾晃動過度,起到保護珠飾串的作用。
對於陳塘與薩爾鄉的藏族婦女來說,她們脖子上的珠飾串沒有什麼區別。珠飾串用紅珊瑚、蜜蠟、綠松石、瑪瑙珠、珍珠等搭配而成。夏爾巴人與藏民族一樣,從古代西藏到現在,珠佩一直被視為財富,是流動的保險櫃,在動盪流離或平穩安定的時代,珠佩與田地、牛羊、糧食、生活必需品之間,都會有可流通的價值。在藏地人看來,珠子比黃金、貨幣更值得信任,這種普遍的價值觀,在習慣了銀錢交易的內地人看來,有些不可思議。
時代變遷,很多珠飾與銀幣都變成了仿製品,不過在有條件的家庭中,貨真價實的華麗珠飾,是值得信任的財富,母系代代相傳,等到女兒出嫁時,作為嫁妝,帶到夫家;再在自家女兒嫁娶時,母女相傳,這種財富的繼承,不只是物質的,更重要的是家族族譜的延續。一個家庭經濟的好與壞,完全可以在她們的珠佩上體現出來。
除了帽子,從薩爾鄉藏族婦女們身上也能找出與陳塘服飾不同的地方。比如因陳塘地勢崎嶇不平,其藏裝比她們的要稍微短一點;如陳塘婦女喜戴兩頭為蛇頭或一頭為蛇一頭嵌有銀幣的手鐲,會把很多銀飾演串掛在胸前,在薩爾鄉就很少見;如陳塘婦女普遍掛著由尼泊爾銀制掐絲捶跌工藝打制而成的嘎烏盒,串上珠寶掛在胸前,她們很少這樣(一般是單獨佩戴,而不串上珠飾);再如有些夏爾巴婦女盛裝時在腰上別的腰帶,薩爾鄉的藏族婦女認為這是牧區才有的裝飾,因不信奉洛本法師,她們自然不會像陳塘婦女一樣貼身掛在胸前,更不會有洛本法師製作的護身符。
在陳塘成年女性中普遍存在右手戴白海螺磨制的手鐲的習慣,在以前的定日、定結、亞東、樟木等喜馬拉雅山脈地區十分常見。不同地區的說法與陳塘夏爾巴說法是一致的:人死後,會經歷一個漫長黑暗的路途,而隨身佩戴的白海螺,會照亮孤寂灰暗的死亡之路,把逝者帶到光明的彼岸。戴上白海螺手鐲後,會給本人生產生活帶來不便,可是一旦戴上後,除非打破,將到死都不會脫落;所以現在戴這種手鐲的人越來越少了。
節慶舞蹈場景。(攝影/ 敖超)
↓在陳塘成年女性中普遍存在右手戴白海螺磨制的手鐲的習慣。(攝影/ 範久輝)
夏爾巴男性服飾
夏爾巴婦女還能保存著些許原生態的服飾,而男性夏爾巴人就似乎沒有那麼幸運了。制帽師、洛本法師多吉平措在平時都穿著漢式服裝,梳著一個大辮子,戴著左側插著花朵的灰黃色呢絨帽。若不是他的面相透著夏爾巴人的基因,若從服飾上看,與漢族並無特別之處。
舊時陳塘男性有什麼服飾習慣呢?陳塘的男性出門時,腰間大都會插一把名叫“果奔”的彎月形砍刀,讓人會聯想起廓爾喀入侵西藏時著名的廓爾喀彎刀,向外人透露出一種原始的古樸粗獷。這其實也說明陳塘植物茂盛,山高路險,走路時要經常利用砍刀。
除了脖子上的綠松石、紅瑚珊與瑪瑙珠配成的掛飾;洛本法師的護身符,手上粗大的尼泊爾風格鑲寶石戒指;留長髮,梳一條長辮;頭戴左側插著花朵的氊帽外;60 多歲的原陳塘鎮老鎮長也對原先的服飾習慣已語焉不詳了。老鎮長有一套上裝,與以前的服裝特別相近,那是他2009 年從尼泊爾訂做的。這上裝由立領斜襟右衽的藏式襯衫與對襟無領無扣的長坎肩組成。襯衫棉麻材質,長坎肩為牛絨毛編織而成,襯衫的立領與長坎肩的周邊都縫上綢緞的邊飾,顯得華貴。老鎮長還向我演示了夏爾巴男性出去打獵時的裝飾:右側腰間插果奔彎刀;箭筒背在右側,箭頭的向外的一頭朝外向上;背弓;左手持長矛。陳塘自古有狩獵習慣,狩獵所獲得的肉是其重要的食品來源,所以現在幾乎每個老人都保存有一套狩獵工具。
在有限的漢語表達下,對於下裝與鞋子,老鎮長說得不甚清楚。聽說藏嘎村有個老人曾代表陳塘夏爾巴人的身份去過北京,那他家中有沒有正統夏爾巴人男性的服飾呢?
老人名叫洛堅,67 歲(2011 年採訪時),頭髮已經灰白。1977 年,西藏自治區黨委、自治區革命委員公組織了一個由邊境少數民族組成的參觀團赴內地參觀學習。這個參觀團由中印、中尼、中錫邊境接壤地區的藏族、門巴族、珞巴族、怒族和登人、夏爾巴人組成,洛堅老人就是他們的一員。參觀團參觀了北京、天津、河北、成都等地,受到了陳永貴、阿沛· 阿旺普美等領導的接見,這是洛堅老人如今還津津樂道的事。洛堅老人至今還珍藏著當時參觀北京時的合影留念照片。照片的題頭為:西藏自治區邊境少數民族參觀團北京留念77.6.12。照片中的洛堅老人頭戴插花氈帽,著白色襯衣,與大部分男性團員並無多大區別。
洛堅老人說,接到通知後,用了十多天到拉薩,組織要求穿最好的衣服,最後大家都穿得一樣了。在他保留的一些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相片中,夏爾巴男性不是穿藏裝就是身著軍綠的“軍裝”及西裝背心等。不過洛堅老人還保存有一黑一灰白的上衣,都產自於尼泊爾,都是對襟無領無扣的長坎肩。黑色的坎肩用犛牛毛織成,有三十多年歷史了。他說這就是以前夏爾巴人男性的外套。這兩件對襟無領無扣的長坎肩與老鎮長2009 年訂做的衣服在款式上一模一樣,只是沒有用華麗的綢緞妝飾,顯得樸素無華。外套的裏衣則是普通的藏式襯衣。
關於鞋子,洛堅老人保存著他年輕時穿過的一雙,只是鞋底穿壞了,只剩鞋子的上面部分。鞋面用紅色的紅呢布製成,上面用白色的線條點綴出簡單的圖案;鞋腰高約二十釐米,為素色的白呢布。這鞋子配上牛絨撚的繩納成的鞋底或牛皮的底,就是西藏藏族常見的“松巴”長筒藏靴。
現在的男性都身穿西褲,洛堅老人說以前的褲子比現在短一點,具體的樣子,他沒有保存下來。找遍陳塘,也沒有找到一條古舊的褲子。時光流逝,古老在流逝。
邊巴喇嘛是陳塘唯一的寺院偉色林寺的喇嘛。他平時頭戴老式的瓜皮帽,留了一個康巴式的辨子,頭發的尾稍纏有紅繩,脖子上掛著念珠,明黃色的襯衣外面套了件油亮油亮的紅色抓絨夾克。雖然年近八十,可是不論天晴下雨,始終光著一雙大腳。對於自幼小就赤腳上山下地的他,已經不習慣鞋子給雙腳帶來的束縛。
2013 年在陳塘時,見到一些在沿海地區上學的少年頭髮染成黃色朋克頭,穿著演出式的短裝,在泥濘不堪的陳塘鎮中格外醒目;有些老人也抱怨有些婦女出門時不再戴帽子,讓頭髮自由飄散。公路的開通、電與電視的普及、外界精彩事物影響,讓大山深處的夏爾巴人悄然發生著變化。
這變化是好是壞,沒有人能說清楚。每個人都有追求新生活的權利,只是在追求的同時,若模糊了先輩們的記憶,這是件可悲的事。尤其在處於變革時期的夏爾巴,陳塘的夏爾巴。
男性夏爾巴人服飾。(攝影/ 範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