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部落的岩畫、石陣與精神圖騰
文/範久輝
大北線上,羌塘的先人們留下了夢幻迷離色彩斑斕的遊牧文化。岩畫、石陣等古老遺跡,部落與骨系的劃分及習俗,凝固著我們知之甚少,不斷遷徙流動的古羌塘草原上遊牧民族的形象,向我們展示著羌塘獨有的人文魅力。
藏族的俗語是這樣描述羌塘大草原的:當你到了羌塘,寂寞與寒冷會使你惆悵,可一旦你投入她的懷抱,草原就變成了你溫暖的家。不過對於每個走過的人來說,那種一望無際了無人煙的空曠與蒼茫可能會是最深的印象。而在西藏民主解放前,那些有關羌塘的探險著述裏,儘是有關朔風、嚴寒、冰雹、神出鬼沒的匪徒、突然破冰的河面、牛馬大批倒斃、體弱者凍死路旁的描述。在沒有機械力的年代,旅途的時間被大大拉長,行者遲早有機會經歷這些磨難,在羌塘就更為明顯了。
也許只有到過羌塘的人,才會理解為什麼古代的象雄王國會以“夏瓊”——大鵬金翅鳥為圖騰。“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這是一些取自《莊子-逍遙遊》中的詞句,似乎遠古的人們只有騎上這只大鳥,羌塘那廣袤蒼涼,深溝險壑才會儘是通途。
對於極地高寒氣候的羌塘大草原來說,高寒、高海拔,降水少,低溫持續時間長的惡劣條件,令迄今為止的一切科學手段都無法將它改造成農田和果園。既使種了青稞,也結不了果,最終只能成為畜牲的牧草。在這一片絕大部分都不可耕的土地上,放牧是唯一出路。於是,黑犛牛毛織成的帳篷內,盤坐在爐前的牧民,泛著油光黑黢的面容,左手握著羊皮風袋,右手向爐內撒著糞蛋的情景,從他們先祖到現今,依然沒有多大的變化。那種歷史的悠長感,讓人感覺他們仿如天地間永恆的旅者。
讓人在羌塘感覺時間凝固的,還有他們先人留下的夢幻迷離色彩斑斕的遊牧文化。
岩畫與原始崇拜
到達加林山岩畫所在的絨瑪鄉並不容易。簡易的沙石公路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中毫無規則的穿插,除了羌塘自然保護區的招牌外,任何岔路口都沒有指示牌。沿途看到的野生動物的白骨比牧民帳篷還多,騎摩托的牧民也比騎馬的牧民多。摩托車已經是絨瑪鄉最常見的代步工具,而在草場之間的遷移也早已被拖拉機所取代,除了在賽馬會上露面,馬可能是最自由的家畜了。但馬的經濟價值最低,不吃它的肉,不擠它的奶,不用它的皮,由它自然繁殖和死亡。可是馬還是草場上的貴族,羌塘牧民對馬的偏愛還是一成不變,既便是當地出臺了減一匹馬(包括馬屬動物),縣上獎勵現金的政策。
國家近兩年在尼瑪縣實施“安居工程”,希望借此改變牧民的生活條件。可是房子蓋好了,很多老牧民住了幾天,不習慣土坯房,又在房旁搭起了帳篷,按祖先的方式生活著。所以土坯房,黑帳篷,牛羊圈還有熠熠生輝的拖拉機,構成大草原上獨特的風景。
絨瑪鄉很小,只有幾十戶人家,除了鄉政府,幾乎每戶人家都在經商。針頭線腦、各式食品、招待所、小餐館、檯球桌,甚至汽油,應有盡有,十足的物質集散地。雖然都是藏族,但能很清楚分辨出哪些是前來採購的牧民,哪些是當地人。當他用直勾勾的,毫無顧慮的眼神盯著你,那他一定是在絨瑪鄉草場深處孤寂放牧的牧民了,這個錯不了。
岩畫在距絨瑪鄉約三公里的小丘陵上,屬於地表大石類岩畫。在岩畫遺存地,數百塊油光發亮的青褐色大麻石從腳下延展開去,鋪滿了整個山包。岩畫就鑿刻在這些大大小小的麻石之上,呈褐紅和赭紅色。不用太過留意,就能在麻石上找到讓人激動的畫面。狩獵、遷徙、放牧及原始宗教等場景,以及伴隨其中的犛牛、獵犬、野馬、野羊等動物,帶著古樸原始的氣息安住岩面上已數千年了。其中,犛牛圖案是加林山岩畫中最重要、最具代表性的圖像。犛牛的形體被鑿刻得渾圓飽滿,氣勢超凡,它們弓著健壯的脊背,牛角彎成半圓形甚至圓形,倔強地面對著獵人和馴牛者,造型豐富多彩,但表現語言卻往往樸素而簡略,蘊含著作畫者對犛牛特有的認識與細緻的觀察。
這些犛牛形象是不是西藏“犛牛崇拜”最早的藝術遺存,我不得而知。資料上說,加林山岩畫是距今4000年到1萬年的史前人類所創造的,是目前所知西藏年代最早的岩畫。雖然絨瑪鄉是近幾十年才開發的“無人區”,但岩畫的存在,說明了該地區並非自古無居住。古人出於某種目的而在石頭上的“創作”,卻無意間的證實了他們的存在。只是看不清他們的面目,看不到他們自那裏來,現在到那裏去了。他們是古象雄的祖先嗎?幾千年前,這人跡罕至的絨瑪鄉氣候合宜,交通便利嗎?他們是定居於此還是“逐水草而居”,還是不定期在這片荒漠上狩獵放牧?
幾千年來,岩畫與風雪雷電及在它上面曬著太陽的蜥蜴為伴,凝固那時人類對大自然認識的縮影,往古時空通過這些形象存活于石質檔案中。而近年來的便利交通,讓來自拉薩等地的畫家遊客們有意無意也在岩畫點留下了過自己的痕跡。當我沒有見到這些岩畫之前,曾聽到過關於它“惡作劇”式的傳聞。有位藝術家曾經在酒後說,加林山岩畫有些是他創作的,還曾用汽油噴燈燒灼畫面進行仿舊處理,能否判別要靠個人的眼力了。對於現在呈現在眼前的加林山岩畫圖案,如藏文、漢字、英文及一些拙劣的動物,還是能一眼看出來哪些是現代人鑿刻的。可藝術家們的高仿之作呢?這些“惡作劇”讓先人的面容更加模糊而遊移。
措勒縣三石陣遺址,反映了當時遊牧狩獵部落之間的交流與聯繫。(攝影/范久輝)
大鳥、雍仲與精神圖符
這種“惡作劇”並不是今人的專利,自古而有之,措勤縣紮日南木錯的拉隆山岩畫就是一個例證。岩畫位於紮日南木錯西岸拉隆山中的一個山洞內。當地人叫拉隆山岩畫為“拉直日姆”,“拉”意為神靈,“直”意為鬼怪,“日姆”既畫的意思,合起來就是“神與鬼作的畫”。這可能體現了當地人對岩畫敬畏與恐懼的心理。所以女性不能前去參觀,陌生人不能前去參觀,在洞內要保持恭敬等規矩。洞口離地面約五十米高,須穿過佈滿巨石的緩坡後才能到達洞口。很多巨石沿湖一面鑿刻著藏傳佛教的“六字真言”,從手法與內容來看,應為新近之為。
洞穴外狹內寬,裏面的空間遠比想像中的寬敞——最寬處約有十米,最長處有六米,最高處逾五米。它是個石灰岩溶洞,多處因碳酸鈣的沉澱而在表面形成類似于鱷魚皮岩石,被當作聖跡供養著,塗滿了酥油,掛滿哈達與經幡。山洞中央,是哈達與經幡組成的“蜘蛛網”,不能輕易通行。在洞穴的最深處,有煙薰火燎的痕跡,地下有石塊壘成的石圈,應是曾經有人在此地生活過。
洞穴的四壁,從洞口開始,繪滿了岩畫。這些岩畫從製作手法來說,基本屬於塗繪類岩畫,既以動物的血液拌赤鐵礦粉,在岩壁與洞穴內繪製出來的圖像。由於洞內無風吹雨淋,所以有的岩畫色彩還十分鮮豔。較低的岩畫,由於長期被信徒觸摸及塗抹酥油等原因,已散漫不清。高處的岩畫,有些存在重疊與反復繪製的現象,能分清原始構圖的也不在多數。更有甚者,在一個展翅飛揚的大鳥下,用白色寫下了一段藏語,好事者又在這藏語之上,又繪製了兩個醜陋不堪的大頭人,讓這塊岩面變成了塗鴉布了。更絕的是,回到拉薩後,請教西藏大學的占堆老師,他說這藏語至少是西藏薩迦班智達以前的文字,充滿“金戈鐵馬”的陽剛之氣,與敦煌的吐蕃古藏文十分相似。至於藏文意思,則像一句詩——祈求讓我如豆的智慧在如海的大悲中充分燃燒〈大意〉。占堆老師分析,可能這是一個靜修者在山洞內留下的。於是,時光就在這塊塗鴉布上交錯,從至少吐蕃以前的大鳥,到吐番時期的藏文,再到現今的塗鴉,在此一一上演。
雖然大部份岩畫都不清晰,不過幾處如靈光乍現般的繪畫讓人激動不已。洞穴正面,苯教的雍仲“卍”符下的鳥形“頭冠”,右側頂著古象雄王“瓊”形帽的“小人”,上文所提及藏文上的大鳥,都是精彩的典範。佛教的雍仲“卐”與苯教的雍仲“卍”符交替出現,不分你我,難怪當地人會叫這岩畫為“拉直日姆”了。
雍仲“卍”符號在西藏岩畫也是最具典型性的圖案之一,從其地理範圍上講,主要還是在西藏西部阿裏與北部的那曲這一廣大的高海拔草甸區域。而且其延續的時期也相當長,無論是佛教前的苯教時期,還是吐蕃的佛教時期,“雍仲”這一符號雖然歷經各種變體卻始終如一地存在著。考古學家張建林認為,苯教的“卍”符號出現的年代應早於佛教的“卐”。拉隆山洞穴中大量出現的“卍”符,向我們清楚的傳達了一個資訊——苯教曾經在措勤縣流傳過。
在《象雄文明初探》一書中,作者對古象雄的地望進行了描述。“象雄分為裏、中、外,裏為莫隆仁之洲,中為傑卡瓦曲,外為岡底斯山。外圍攻也分裏、中、外,裏為岡底斯,中為達果當熱,外為吉木雪希裏恰嘎爾。”“岡底斯”既著名的岡仁波齊神山,“達果當熱”應為達果雪山與當熱雍錯,而措勤縣處於它們之間,且在岩畫中大量出現古象雄的國教苯教的圖案“卍”符。這樣看來,措勤縣在古象雄王國之時,應為其下的一個領地。
拖拉機已然是羌塘草原上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攝影/范久輝)
鼎立的三石
措勤縣拉隆山岩畫因為神靈而被注視著,可是巨石遺址三石陣就鮮有人關注了。它距措勤縣駐地約十五公里,離往日喀則方向的省道S207約五十米。措勤藏布河從崗底斯山攜帶了大量的火山岩沙質粉粒在附近形成了長近百公里,寬3-5公里的山谷平原,三石陣就位於這平原上。它背依措勤縣六大神山之一的熱巴若山。遺址為東西向,用岩塊砌築而成,前低後高,外高裏低,像一個環繞的“凹”形死火山。最外圈是一圈岩石壘成的石圈,直徑約二十米,殘高約0.4-0.5米,中間為平臺,也用礫石砌成,在最前而能明顯看有用礫石砌成的二層臺階。
三塊高約1.5米的巨石聳立在平臺靠山腳的最深處,呈三角形,像藏族人支鍋的三塊石頭。它們深深的插在外圈的石圈上,曆千年風雨,至今巋然不動!離山腳最近的大石最高,而最遠的大石最矮。三列石好像都經過人工加工,使之成為上小下粗的細長形。但不見有圖案。在三石陣與熱巴若神山之間,還有一個高約1米,直徑約三米的壘石堆。其附近還有數座大小不一的石圈,但都不見有列石。
三塊列石上都不見有塗抹酥油的痕跡,也不見信徒的經幡與哈達,問及歷史,無人能描述其詳。它似乎被遺忘在這亙古的荒原之上,遺世獨立。但無獨有偶,在措勤縣周邊,也發現過大石遺址,如薩嘎縣的獨石遺跡,昂仁縣的石圈遺跡,尼瑪縣當惹雍錯平面呈圈形的大石遺跡。這些遺址都分佈在西藏高原的北部,中部與西部,其海拔一般都在4000米,從古至今基本上都是遊牧狩豬的經濟文化活動區,所以這類大石遺跡應主要與從事畜牧和狩獵的古代部落有關,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了當時措勤縣並不是孤立的,與周邊地區有著不被瞭解的往來。
這些大石遺址義大利學者杜齊在其《西藏考古》一書中也曾有這樣的描述:“我們在西藏的許多遺址上都發現地上擺著巨大的石塊。或是一堆,或是成堆的石塊。它們有時擺成圓形,有時則為方形排成直線,一堆石塊中往往有一塊或三塊較高的矗立著的石柱。如果有三塊這樣的立石,那麼中間一塊必要高出其他兩塊。”這與措勤縣的三石陣十分相符。杜齊還認為,這些遺跡可能包括兩類性質不同的建築遺存,一種是與高原古代遊牧民族的墓葬有關,另一種則主要是與宗教祭祀有關的建築。而考古學家李永憲在其專著《西藏的原始藝術》中認為,“這些大石崇拜幾乎都是處在河,湖一側的平坦地帶〈三石陣遺跡既處在措勤藏布的山谷平原上〉,這或許表明,早期的大石建築除了祭祀山石之神,可能也有祭祀河湖神靈的意義。”三石陣的功能與用途究竟屬於那一類,只是現有資料太少,且三石陣也尚未被正式考古挖掘,終有一日,它將會揭下神秘的面紗,最終展現在世人面前。
喬久部落的牧民。(攝影/范久輝)
草原部落
在羌塘大草原裏,遊牧民族的不羈、率性與彪悍一直在血管中流倘,只是隨著現代文明的進入,這不羈與率性更多的存在老人們的記憶中。每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額頭上的每一條皺紋都記載著一段刻骨銘心的歷史,他都會自豪地告訴他的子孫:他們所屬的部落與其“骨氏”的歷史;部落先民們的豐功偉績,骨氏祖先的傳奇不朽至今還在傳唱著,為他們所津津樂道。
在1970年國務院批准籌建措勤縣之前,原縣境內共有有喬久、崩巴、那倉等三個大部落的共18個小部落雜居生活。喬久部落最大,崩巴部落歷史最悠久,最小的部落是那倉阿吾部落,其地域為現措勤縣曲洛鄉尼雄村。每個部落的成員相對來說是比較穩定的,出現流動的情況,大多數都是因為婚姻而更換部落。比如,喬久部落的一個男人入贅到那倉部落,組成家庭,並在那倉部落的區域內生息,這時他就從喬久部落的成員更換為那倉部落的成員了。若一個流浪漢要求加入某個部落,他會有一個為期一年的考查期,若人品不錯,表現良好,經頭人同意後,才能成為部落的成員。他可以在部落的某個區域裏放牧,享受著成員同等的權利,也必須承擔成員們的義務,比如上繳差稅等。
崩巴部落是由土生土長的本地土著逐步發展形成的一個部落,其歷史可以據說可上溯到1500年間的古老的象雄王國。它地域遼闊,其活動範圍為現措勤縣境域的江讓鄉全境,達雄鄉的夏東、才紮兩村,曲洛鄉的赤瑪、雄馬、曲洛三個村,改則縣的雍木措、羅波兩個村,仲巴縣的布堆鄉、吉瑪鄉、帕江鄉、隆嘎爾鄉等,它有較完整的部落組織。只是由於現在的行政區域的設定,讓崩巴部落變得些許支離了。在措勤縣的崩巴部落歷任頭人中,19世紀的頭人愛東旦傑是因把佛教帶入措勤而成了不朽的傳奇。愛東旦傑是一個有著類似佛祖釋迦麾尼式的傳奇人物。他自幼聰慧好學,能言善能辯;成年後,娶美麗姑娘阿嘎為妻。25歲時,因為能力超群,被推選為崩巴部落的頭人。那時可謂少年得志,春風得意。在其30歲的時候,因崩巴部落馬匹被偷,而與偷馬賊在拉薩打官司。然而因為嘎廈政府的法官收取偷馬賊的賄賂,從事袒偏偷馬者。一場證據確鑿,必勝無疑的官司就這樣打輸了。愛東旦傑受此挫折,就此看破紅塵大徹大悟,拋棄一切,在拉薩楚布寺出家為僧。他先是拜第十四世噶瑪巴特秋多傑為師。特秋多傑圓寂後,又成為第十五世噶瑪巴卡洽多傑的弟子。回到措勤後,在門董地方設帳篷寺院,以弘傳佛法。據說愛東旦傑持戒極嚴,老年因患炎重關節炎,下身長滿了蟲俎,可他就如佛祖“捨身喂虎”一樣,把肉體全佈施蟲子,直至圓寂。如今縣城西端的門董寺就是在當時帳篷寺院的遺址下修築的。
羌塘草原上的牧女,遇人害羞,但露出的笑容還是很燦爛。(攝影/范久輝)
而另一個大部落,喬久部落,它是由來自四面八方的流民為主逐漸形成的一個較大的部落(這從部落的名稱——喬久——“十方聚集的部落”也能看出一點眉目)。一千多年以前措勤縣地廣人稀,但此處是藏北和青海南部地區通往阿裏腹心的必經之路,久而久之,朝佛路上走不動的牧戶,因犯各種政教戒律的流民和少數生活無著的結夥匪幫不斷湧入和居集,逐步形成以牧為主,偶爾趁火打劫的若干個小部族。這些小部落逐漸彙集成喬久部落。喬久部落也人信仰佛教的典型,不過是反面的。一百多年前,有個叫外號“加鍔”的頭人,本名為索南羅布。雖然他崇信佛法,並千里迢迢從拉薩的楚布寺請來能工巧匠,在縣內蓋了邊巴拉康。可惜他自恃權勢,脾氣火爆,草菅部落人民,貪髒王法,無惡不做。於是“部落的百姓聯合起來,把他給殺了,選上新頭人”〈措勤縣72歲阿倫老人語〉。遊牧民族的不羈與膘悍由此可見一斑!
以前,喬久部落的頭人由西藏的嘎廈政府委派。由於委派的官員不瞭解喬久部落的情況,管理不到位;加之部落離拉薩路途遙遠,官員到任時間太長。部落的百姓於是向嘎廈政府反映,“自己的老百姓要自己管”,意為頭人應由部落自己選定。嘎廈政府同意了他們的提議,喬久部落的頭人就由部落裏面的人擔任了。而有資格競選部落頭人的,必須要滿足以下幾個條件:1、出身好,在舊社會處於最低階層的自然不能被選,比如鐵匠,屠夫,乞丐等人就不能當選。2、不選富饒的人家,怕其事務多沒有精力為部落服務。3、有一定的文化水準,能寫報名,看懂公文。4、能言善爭辯。這點最重要。因為在牧區,草場糾紛是十分常見的,也沒有絕對的是非,所以有著三寸不爛之舌,能說得天花亂墜,在草場糾紛中獲勝具有極大的現實意義。上文崩巴部落的頭人愛東旦就因把一場證據確鑿,必勝無疑的官司打輸了,而看破紅塵大徹大悟,拋棄一切,出家為僧。這就說明了口才在部落頭人中的重要性。
加林山岩畫中的牦牛圖案。(攝影/范久輝)
神秘的骨系
在部落裏面,組成部落基礎的是充滿血緣關係的“骨系”〈藏語為rus—pa,本意是“骨頭”,也是姓氏之意〉。以幾十戶、幾百戶遊牧家庭組成的一個主體“骨系”為一個小部落,一個部落又由若干個骨系組成一個共同體,多個共同體結合成一個區域。措勤縣喬久部落的骨系有幾十個,如:本如,擦如,德瑪,阿來,擦二,臨巴,聞如,槐如,加瓦,帕瓦,熱瓦,起如,康巴,昆陸,推倉,瓊布,球苦,吉巴,朗索,鞏巴,債巴,母擦,三工,套如,鬼如,娘布,球倉,康薩,董巴,果那,結巴,藏巴,卓玉,朋松,榮巴,革恰,卡瓦,達瓦等。
骨系有點類似於漢族的姓名,有父系骨系與母系骨系。父系骨系永不斷,母系的骨系到了第七代後,就散了。屬於同一骨系的人嚴禁通婚和發生性行為。若發生這種情況,男女將處以活埋的極刑。所以以前男女婚嫁時,最緊張的是認證雙方的骨系。長輩們聚在一起,一一排出雙方的父系骨系與母系骨系,仔細詳盡的進行推算,避免骨系相同而成為一家。如今很多老人對國家的婚姻法有微詞,認為三代後就能成婚,這不是亂了骨系嗎?在平時的日常生活中,若是相同骨系的人,不論貴賤貪富,都是親戚,在有困難的時候,大家都會相互幫助。由於措勤縣地廣人稀,骨系又複雜;常出現為了投靠權貴,冒充他人骨系套近乎的情況。
有的學者認為,骨系不一定只是代表著血緣關係,有些骨系只是代表其來源,而不是血緣。比如喬久部落的“康巴”骨系,只是說他們來自現在的康巴地區;比如瓊布骨系,他們來自于現在的丁青縣。這些骨系的人們或是到岡仁波齊朝聖後留下來,或是尋找幸福之地而遷移形成的。
無論何種原因,岩畫、石陣、部落、骨系等,一起形成了奇特神秘複雜的羌塘草原遊牧文化。古老的遺跡,千年的習俗,凝固著一些我們知之甚少,又在不斷遷徙流動的古牧民形象,在精神上,在現實裏,向我們展示著羌塘獨有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