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範久輝李初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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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拉路甫古窟中心柱東面的石窟主供佛——佛祖釋迦摩尼,傳說是一尊還在“生長”的佛像。(攝影/李初初)

 

查拉路甫石窟寺開鑿於松贊干布時期,有吐蕃第一窟之美譽。窟內古老的石刻造像,具有較高的歷史和藝術價值。它不僅為西藏眾多的摩崖造像、泥塑像、壁畫、唐卡等提供了斷代依據,而且極大豐富了我國石窟藝術,是全面認識我國石窟藝術面貌的重要材料。

 

在拉薩河不寬的衝擊平原上,突兀的紅山和藥王山格外醒目,兩山原本相連,後因修建市區公路而中斷,形成對峙、呼應之勢。著布達拉宮的紅山自古已來是信徒們靈魂安放的所在,是旅遊者的視覺焦點。無論是轉澤廓匆匆而過,口中不停念誦著六字真言的信徒,還是熙熙攘攘莫名驚詫激動的旅遊者,似乎都吝嗇對近在咫尺的藥王山投入關注,更不用說藥王山裡面的查拉路甫石窟了。

 

順布宮觀景台下面很低調的魯甫岩寺招牌所指示的方向,穿過路邊刻瑪尼石的藝人們弄出的叮叮噹當的聲音,幾間玲瓏雅樸的佛殿鑲嵌在陡峭的岩石上。很難想像,在噪動與欲望的鬧市中心,竟有如此安寧之地,有著1300多年歷史的石窟寺,透著老年人的豁達與平和。

 

石窟開鑿在距地面約20米處的崖壁上,有用泥石徹成的臺階連接上下。石階的外側用鐵欄杆圍成,以避上、下山的香客們滑墜。有的香客爬臺階時,會把隨身佩戴的一些物品,如金剛結,念珠,髮卡等,掛到崖壁的樹上。這大概和婦女們把自己的手鐲與髮卡掛在寺院經堂裡的柱上一樣,用她們日常佩戴的某些東西,與具有神祇意義的位置並存,便與某種神聖的力量有了永久的秘密聯繫。

 

崖壁上建有上下兩個佛殿,重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禮拜完下殿中供著千尊塗金擦擦的千佛殿後,穿過昏暗的甬道,爬上樓梯就是查拉路甫石窟寺的上佛殿,也是主殿。石窟在殿堂的東側。它平面略呈長方形,約6米,寬約五米,高約2.6米,其形制為支提式窟(塔廟窟),窟內中部偏後鑿出接近方形平面的中心柱。在中心柱與洞壁之間有一條寬約1米狹窄的轉經道。香客們日復一日圍著中心柱禮拜,讓轉經道平滑發亮。

 

↓西壁中的菩薩與三世佛。(攝影/李初初)

046生長的佛像

 

站在石窟的前面,迎面的是中心柱東面的木制的佛龕。佛龕的玻璃窗內是石窟的主供佛——佛祖釋迦牟尼,其兩側各雕著一弟子與菩薩。佛祖方面大耳,高鼻樑,表情安詳,雖頭戴金燦燦的加以珍珠、寶石、天珠、松石、珊瑚等嵌飾的五部如來佛冠,卻掩蓋不了他那具有魔力的眼睛。只要在身前,無論那個角落,都會感覺佛祖深邃的眼神都在慈悲的注視著你,並直射入你的心靈。此外,這還是一尊正在生長的佛像,還是一則藏式“2012”的預言的主角。

 

預言中夾雜各種傳說與歷史:釋迦牟尼在圓寂之前,天上地下的神怪工匠用各種珍奇異寶分別鑄造出和佛祖8歲、12歲、及25歲時身材相等、相貌酷似的三尊塑像。佛祖親自為這三尊佛像開光,並宣稱我的替身造像將與世長存,一如我釋迦牟尼與世長在。外道邪說將被它鎮伏,佛教正法將長盛不衰。這三尊佛像中,以安放在大昭寺內的十二歲等身像最為精美。西藏人心中最信仰、最崇拜就是此像,把它作為最大的精神支柱,稱此像為覺沃仁波切。覺沃意為至尊,仁波切意為珍寶,即師尊大寶之意。據說,凡見到此替身像者,都能解脫三毒的痛苦,生起真實無偽的信心,具足一切見、聞、念、觸的功德,與見到了佛陀本人無二無別。

 

殊勝的覺沃仁波仁,自然不會長駐人間,在某天他將會被它界神靈請去供奉,所以末法時期的眾生將無福德因緣禮拜。為了末法時期的無緣眾生,仍有機會禮拜聖像的功德,石窟的中心柱就慢慢凸出另一尊石佛祖,以替代覺沃仁波切。石佛祖從鼻子開始一點點地從崖壁上凸出來,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身子已經快完全凸出了崖壁。有說法稱,石佛祖還在長,還有人說,四十年前它的耳朵仍未露出石面,現在已清晰可見了。

 

預言的最後,是以石佛祖全身浮現,大昭寺覺沃波仁切遁身而去,接受它界供養而結束。這種傳說是天然長成或顯現的佛像,在西藏並不少見,還有專用術語燃炯來形容。

 

公主的石窟

 

相對於魔幻的預言,史料中的查拉路甫其創建雖然不是太明確,但都與松贊干布有關。據《賢者喜宴》記載:茹雍妃(松贊干布王妃,彌藥王之女),在查拉路甫雕刻大梵天等佛像……曆十三年完成。又據《西藏王統記》載:複次,王又于紮拉魯浦修建神廟,此廟主神為吐巴紮拉貢布,其右旁自現舍利佛,左旁目犍連、又右彌勒,左觀世音,主從共五尊。雖然在岩石上已自然現出,但為未來眾生倍積福德,複由尼婆羅匠師將其刻鏤,更加明顯。在轉經堂岩壁上,所有雕刻均為藏民竣其事功。斯時鹽價昂貴,至六十倍,王許其雕岩粉一升,即付以鹽一袋為酬。但僅雕得岩灰半升,仍以一袋與之交換。諸神殿彩增工程完畢,亦為其作迎神開光雲。

 

究竟是誰主導開鑿石窟寺的呢?古老的石頭會說話,似乎從查拉路甫石窟的平面形制能看出一些端倪。中心柱的四方都刻有佛像,東面刻著生長的石佛祖與二弟二菩薩;南面,北面均刻著一佛二菩薩三尊造像;西面也刻有造像,只是現在的信徒在造像前塑著松贊干布與文成尺尊兩公主三尊組合泥塑,把造像完全給擋住了。有中心柱的支提式塔廟窟,雖起源於印度,但在中心柱每面各開一龕的作法,卻不見於印度、中亞和新疆地區,而多見於中原以及河西一帶。這種窟形是否就是從河西一帶傳入吐蕃的石窟式樣呢?巧合的是,據《賢者喜宴》記載,茹雍的家世為彌藥王之女茹雍妃潔莫尊彌藥既為史書中所記的黨項羌,67世紀主要活動在今天的甘肅、青海以及四川西北一帶,所以著名考古學家宿白先生推斷:黨項近固原、敦煌,茹雍妃興建之紮那路浦(查拉路甫)石窟,或源於此。

 

石窟的形制或以茹雍妃主導設計。但史料曆十三年完鹽價昂貴,至六十倍都不約而同的強調開鑿此窟的艱難,以一妃之力應勉難為之。所以,以茹雍妃倡儀並設計,松贊干布強力支持修築而成,這一推測似乎較合理。

 

帶領吐蕃王臣貴族及成千上萬的兵將戰騎,從發祥地雅礱河谷浩浩蕩蕩遷都來到拉薩的松贊干布,迎娶了都信仰佛教的文成公主與尺尊公主。兩位公主在信仰上的一致,令松贊干布統治下的西藏,呈現出了不同的面貌。他首先張開雙臂接受了佛教,就如同他在等候著佛教的降臨一樣,為兩位公主一視同仁地修建了大昭寺與小昭寺,以供奉她們攜帶過來的佛像。佛教的聲音終於掠過這片信仰雪山與女神的土地,從此安駐下來。

 

現在的我們,已經無法知道久遠年代的雪域高原,是否有著人們通常用來揣測宮闈的風波與爭鬥。學佛的風潮在吐蕃王室掀起,連同文成、尺尊在內的五位王妃,都先後建造了自己的佛殿。同樣對佛教有著自己見解的茹雍妃,卻如涓涓細流掩沒在黃洞與恒河的大江狂潮中,甚至沒有在倡建的石窟中留下自己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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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拉路甫古窟南壁不同時期的雕像。(攝影/李初初)

 

先賢的印記

 

查拉路甫石窟內共有七十餘尊造像,除了窟前所塑的馬頭明五與金剛手菩薩及中心柱西壁的松贊干布三尊組合為泥塑之外,其它為石刻像。所有能見到(未覆外衣)的石刻造像,表面都塗有鮮豔的彩色,顯然不是當時的遺跡,為新近而為。從石刻的其題材上又基本可分為三類:一類即釋迦、菩薩、金剛力士等,為我國其他石窟中所共見;二類即西藏歷史上的著名人物,如松贊干布、蓮花生大師、素爾迥·喜饒紮巴等;三類為印度大成就者像,只有南壁最上排的第一尊,為毗瓦巴大師。大師飾以耳墜、項鍊、手鐲,左手指尖指著金粉塗成的太陽,右手持缽,高髮髻、裸上身、著披帛、下著緊腿褲,遊戲坐于方臺上。

 

根據這些歷史人物所處歷史時期、題材的選定、衣飾的差異、蓮花座、頭光和背光的不同;以及造像佈局、大小位置的不同上分析,專家學者們認這七十餘尊並非同一時期鑿而成,可分成三期:

 

第一期造像,包括中心柱的十四尊(不包括西壁的泥塑松贊干布三尊組合),轉經南壁下排的十四尊,西壁的三世佛與北壁下排的十六尊,共四十七尊造像為唐早中期。這時期的造像雕刻細膩,刀法熟練,人體比例諧調、均勻,每個部分都經過仔細加工,衣紋深淺一致,有條不紊。同時,人物形象俊美多姿,各具千秋。最富有代表性的是菩薩造像,它印度後期波羅王朝密教造像風格十分接近。最突出的就是那時造像腰間的“T”形腰帶及印度造像中的所謂三折彎式的轉折。其上體傾向右方,殿部突出,以左腿支持全身,突出頭、胸、腰、腿四個主要部位的變化,顯現出優美秀逸的體形。這也與《西藏王統記》載複由尼婆羅匠師將其刻鏤不無關係。

 

第二期:轉經道南壁上排的十五尊佛與弟子及毗瓦巴、素爾迥·喜饒紮巴共十七尊造像與西壁的菩薩各蓮花生像二尊,合十九尊造像,時代約為宋元時期。其雕刻較粗,個別造像比例失調,形象臃腫醜陋,僵硬呆板,已很少有第一期造像那種優美、生動和神采煥發的情趣。

 

第三期:包括轉經道南壁中排釋迦牟尼佛和北壁上排的二尊釋釋迦牟尼像共時代約為西元十四-十五世紀的明代,造像更是簡單草率,衣紋等細部都未加雕鑿,形象也大同小異,遠不能與第一期造像媲美。

 

揚揚灑灑的神佛之間,出現了藏族先賢們的圖案,這是件讓人興奮的事情。它有力的說明藏族在吸取外來的民族藝術精華的同時,也不失本民族的傳統文化,而是豐富了本民族的傳統文化,併發展出自己獨特的價值取捨與藝術風格。讓我們順著轉經道,回溫他們的偉績吧。

 

南壁上排雕於第二期的西藏歷史上寧瑪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素爾迥喜繞紮巴。他本是一個行乞僧人的兒子,後來被一位叫素爾波且的人收為養子,並向素爾波且學到了全部密法,還獨自到甲臥地方修法十三年。據說他在修法期間得到了大圓滿的境界。於是他的勢力不斷壯大,弟子眾多,並建立寺院,有了一定規模的活動。甯瑪派作為一個教派,到這一時期才正式形成。喜繞紮巴的造像與眾不同,頭戴尖帽,帽帶搭雙肩上,內著左衽衫,外穿袈裟,背後披衣,雙手撫膝,趺跏而坐。

 

西壁雕於第二期的蓮花生大師,他亦稱烏金大師,烏仗那﹙今巴基斯坦內﹚人,屬印度因陀羅部底系的密教傳承。蓮花生應吐蕃王赤松德贊之請入藏傳播密,曾利用密宗法術同西藏原始宗教本教巫師作鬥爭。並與印度寂護共建桑耶寺,對吐蕃佛教戰勝本教起了一定的作用。西藏佛教寧瑪派尊蓮花生為祖師。其造像高0.45米,頭戴卷沿尖帽。卷沿前端末連接,分別伸出三角形沿,在帽頂有一矛頭狀裝飾品,身穿通肩袈裟,戴耳墜,右手執金剛,左手持缽,並抱法杖,跌迦而坐于方臺上。

 

北壁下排雕於第一期的吞米桑布紮,吞米桑布紮是吐蕃王松贊干布的重臣之一,傳說西藏文字即是他創造出來的,他的主著作有《聲明學》、《藏文三十松倫及相轉論》,惜今已不存。造像高0.66米,戴塔式夾帽,袒露上身,下著長裙,左手置胸前,右手下垂。飾有耳墜、手鐲、腰系垂帶,腳穿筒靴。表情溫順、慈祥、沉默,若有所思。

 

北壁下排雕於第一期的文成公主像,唐宗室女文成公主與吐蕃王松贊干布聯姻一事,是漢藏兄弟民族友好關係的象徵。文成公主也被藏族人民神話為綠度母的化身。其造型像位於松贊干布像的右側,造像小於也低於松贊干布像高。髮髻,飾耳環、手鐲,上著交領右衽寬袖衫,下著豎紋長裙。左手平放胸前,右手下擺,舉止悠然,落落大方,像高0.55米。

 

北壁下排雕於第一期的松贊干布像,藏族人民把松贊干布神話為觀世音的化身,他的造像與眾不同。頭戴塔式尖帽,帽似由白布裹繞而成。尖端露出一小佛頭像,這是松贊干布肖像的主要標誌之一。松贊干布濃眉大眼、八字鬍、表情嚴肅認真、飾有大耳環;上著交領右衽寬袖衫,下著豎紋長裙,腳穿筒靴遊戲坐,左手放於膝面,右手結論辯印,好似正在侃侃而談地為群臣講解佛法諸事,造像高0.71米。

 

北壁下排雕於第一期的尺尊公主像,也是尼祿婆{今尼泊爾}人,略早於文成公主來到西藏,尺尊公主也被藏族人民美化為白度母的化身,其造像站立於松贊干布左側,衣著打扮於文成公主相同。雙手抱胸,眉清目秀,纖弱文雅,造像高0.52米,整個身姿勻稱協調,顯得格外窈窕動人。

 

北壁下排雕於第一期的祿東贊像,祿東贊是松贊干布的重要大臣之一,其造像高0.64米,頭戴塔式尖帽,八字鬍須,袒露上身,下著短裙,腳穿筒靴,飾有耳環、項鍊、手鐲、垂帶,左手下垂,右手置於胸前。

 

仔細端詳,來自尼泊爾與漢地的二位公主都穿著藏式筒靴。二位公主為西藏帶來風暴式的思想變革,可她們也被藏族化了,穿著藏式筒靴。1300年前,西藏的不同文明、文化,就這樣相互影響,彼此消長,互相汲取精粹。看到這種結果,無緣在石窟中立像的茹雍妃,冥冥中也該釋然吧。

 

無數的石窟冷寂下去了,喪失了生命力的旺盛。而鬧市中的查拉路甫繼續活躍著,作為某種精神生活的載體,屹立於世界屋脊,活躍在過去與未來之中,1300年對於它來說微不足道,這偉大其實已經超越了時間,它是沒有時間的。就如魔幻的預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