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範久輝 攝影/範久輝李初初
查葉巴石窟寺始建於西藏吐蕃時期,是西藏自治區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它獨特的“以窟立寺”的建築風格,奇特的伏藏勝地,不斷傳承的聖跡文化,歷久彌新的朝聖傳統,不僅是研究西藏石窟寺發展演變、寺院發展規律等課題的活標本,也是研究西藏道場聖跡文化的活化石。
鑿岩架屋,疊屋成寺
藏族有謠諺曰:“西藏靈地在拉薩,拉薩靈地在葉巴;到了拉薩不去葉巴,等於做件新衣忘了做領子。”為了讓身在拉薩的我能再有個“無形”的領子,藏曆十一月初十,我與四十位內地漢族,以及近百位藏族同胞們,跟著來自青海的老堪布一起,去聖地查葉巴寺朝聖,這次朝聖,還舉行了隆重的“會供”法會。
會供,是佛教修行中一個特殊的名詞。舉行會供時,行者在一個地方齊集,一起集中心力獻供,與獨自修持比較,集體修持更能喚起對修持的信心,能產生更大的成效,這便是會供的殊勝所在。這次會供,來自內地各地的漢族信徒,共準備了七千多人民幣的物資,如蛋黃派、花生、瓜子、水果、牛奶、紅棗、黃豆等各種食品和飲料,他們將在會供法會的現場,分發給有緣參加法會的信徒們。隨行還有一個“卡拉OK”,是用電瓶供電的話筒、功放與喇叭組合而成的,在每次堪布及活佛講經、說法、開示時,用它來增加音量。
查葉巴石窟寺離拉薩不是太遠,早上九點,裝載著信徒與會供物資的四輛客車,便到達了查葉巴寺院停車場。深冬的寒意透骨,讓剛下車的乘客哆嗦。經幡獵獵的查葉巴山頂,被晨曦打出一抹金黃。位於山腰的寺院,籠罩在一層輕煙之中,早來的信徒們正在煨桑。它給我最大的觸動仍舊是獨特的建築風格:查葉巴以岩洞和寺院為一體,峭壁之上鑿岩架屋,又疊屋成寺。大部份殿宇都是一半嵌在山體內,一半以土石壘砌在外。
具有悠久歷史的查葉巴寺,據傳始建於吐蕃松贊干布時期,眾多的高僧大德們都在此修行,又是著名的伏藏之地,經過近千年的不斷改擴建,方形成此等規模。這其實也是西藏寺院發展的一種規律吧。此外這裡佛塔眾多,相傳一些白塔為吐蕃時期所建,也有傳說是阿底峽大師在離開查葉巴的時候,把自己的念珠撒在大地上,神變為一百零八座白塔的。但可能性更大的是另一傳說是:為了紀念阿底峽大師,後人把他的念珠拆開,以此裝藏,建立了一百零八座白塔。其中一些塔至今尚存,很多毀壞的塔如今也在逐步修復。
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洞窟與聖地構成的分散式寺院群。有的道場偏小,只能容納二十多人,參加法會的一百多號信徒要一一上香、許願、佈施,甚至磕長頭禮拜,很多時候用水泄不通來形容現場是恰如其分的。雖然場面雜亂,但卻能相安無事,保持著混亂中的秩序。那是信仰下的內心平和而帶來的。朝聖的開始我就一直體驗著這種秩序,直到最後。
座過道式的拉康,二頭是門。進門的左側據說是天然形成的藏文,拉康內部右壁的佛龕內供著“雪域三怙主”(四臂觀音、文殊菩薩及金剛手菩薩三尊組合)的摩崖石刻像,據說是“然炯”(天然形成的聖物),只是這三尊菩薩都塗著一層嶄新透亮的油漆,四壁觀音還帶著新制的三葉冠,難覓原本的風采。拉康中另外一個著名的聖跡,是在西藏有著“偉大母親”之稱的蓮花生大師的明妃——益希措傑8歲時留下的腳印。
的活佛在此做祈請開示,一起念誦經文的僧侶和信徒佔據了絕大部分位置,只剩狹小的轉經通道。通道太擠,人流也太強大,沒容仔細端詳益希措傑的腳印,就被人流擠到出口處了。出口再上幾級臺階,為不大的平臺,上聳立著新近修繕的佛塔;其南面,是具大開大闔之氣的拉薩河穀。若能翻過南山的大山,就是現在的山南地區,也是益希措傑的故鄉紮央宗所在了,那裡也有相傳為她8歲時的腳印。
往上走後右拐,來到朝聖的第二站:阿底峽大師修行洞。從山下看去,修行洞有門有殿有經幡,儼然一座小寺廟,走到裡面,才發現是個修行洞。修行洞不過十平米見方,佛龕內供有阿底峽大師及其弟子仲敦巴大師的泥塑像。在洞的東側還緊鄰一洞叫“直布浦”,據說在赤松德贊時,藏地最早出家的“七覺士”之一的昆·魯伊旺布在這裡修煉得道,把金剛鈴懸在空中,“直布浦”,意思是“鈴岩窟”。
查葉巴很多殿堂從外面看比較方正,但到了裡面牆面都是不規則的山體,有些甚至是在崖壁上開鑿的洞窟。這種由石窟演變為寺院的情況在西藏並不罕見,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原本是自然洞窟的一部分,後來被加以改造利用,成為具有禮拜性質的修行窟,再由此演變為寺院,如桑耶青朴修行地、雅礱協紮修行地,最終都修築成了寺院,在某種程度上,這些寺院以修行洞立寺,是寺院的靈魂;另一種情況是,其中某些洞窟本系人工開鑿的石窟,但後世卻多依照西藏佛教習見的古老傳統,將其比附為某種“自然顯現”之聖跡,以抬高其地位,這種情況在西藏也同樣十分常見。
法王洞,查葉巴的皇冠
再往東走,是一個相對原始的修行洞聖地,只在洞前圍個圍牆,這是朝聖的第三站。它的看點是在修行洞中天然形成的金剛手菩薩。同行的師兄費力指點洞內石壁上斑駁的白色紋路,這紋路經他一說,倒也神似。石壁上塗著厚厚的酥油,上面粘滿紙幣與五彩的紙質風馬。順著轉經道,經白塔再向上行,即是著名的“桑阿林”,也叫強巴佛殿。
強巴佛殿外表為黃色,裡面可會成兩個區域;內部為大洞窟,有二層樓高的強巴佛立中央,八大菩薩貼石壁分立兩邊,中間有禮拜道供信徒轉繞,這是禮拜區;而洞窟外部,人工修成的殿堂,擺著幾排卡墊,紅色的僧衣一個個的在上面擺著,僧衣上還信徒佈施的香火錢,則為僧人的誦念區。禮拜區比誦念區高兩個臺階,這是它們形式上的區隔,朝聖信徒會刻意不在念誦區活動,除了佈施。佛殿為格魯派鼻祖宗喀巴大師的弟子克珠傑建造,原供的強巴佛是前藏最大的一尊,現供的強巴佛與菩薩為上世紀所塑。
強巴佛殿還以“說法洞”聞名,據說阿底峽大師在此洞收徒傳教,長達五年,並留下許多聖跡被後人所膜拜。著名的噶當派教法《噶當子法》,就是在此期間授予仲敦巴的。堪布坐在念誦區的卡墊上,用藏語為朝聖的人說法,開示。人潮洶湧,在經道上形成順時針的“旋渦”,令處於其中的人身不由己向前走去。只有有幸早早立于一角的信徒才能有緣聽完開示。
堪布開示完畢後,用強巴佛殿保存的珍罕“然炯”,逐一為信徒進行加持。然炯是一塊天然形成的黑底白字的藏文石頭,裝在木盒子中。信徒們從大殿門口一直排到轉經道的出口,他們一個接一個走到堪布面下,蹲下或者跪下,俯頭許願,然後用額頭輕頂堪布抱著的“然炯”,就完成了一次加持。堪布加持的過程中,隨行活佛誦著經文,直至結束。
法王洞是查葉巴眾多石窟中的皇冠。其上端被人磨得光滑噌亮,甬道進去後,是個中心柱式的石窟。主供佛十一面八臂觀音塑於中心柱南面,在石窟中心柱的北面及的東側壁面上,還能依稀看到棋格式佈局的壁畫。大部分壁畫已不清晰,少數壁畫裡面的佛與菩薩臉部經重繪塗金,與周邊暗淡的壁畫形成鮮明對比。壁畫帶有強烈的尼泊爾風格。
法王洞中的法王,指的是吐蕃王松贊干布,據傳松贊干布常在此閉關修行,山中有白色神羊,給他佈施過羊奶,至今還在地下留有羊奶的白點。且法王的尼泊爾妃尺尊公主當時在沃塘錯上修築大昭寺時,千車萬筐土石倒進湖裡居然聽不到一點聲息,簡直就是無底洞。後來漢妃文成公主作法,采法王洞中的神土,招來為松贊干布獻奶白色神羊馱土填湖,這才填平了沃塘錯,築成了大昭寺。所以大昭寺也有“神羊土變寺”之說。
朝聖團好不容易才從法王洞散去。等我從容的拍完壁畫,朝聖團已朝覲過法王洞下方的“拉隆洞”,而向蓮花生大師的修行洞走去。拉隆洞因有另類僧人拉隆·伯季多傑曾在此修行而聞名,他用暗箭殺死崇苯滅佛的末代贊普朗達瑪,導致吐蕃王朝的滅亡。其暗殺朗達瑪的場面頗具傳奇色彩。《西藏王統記》如此記載:“時在耶巴山洞中修定。約當半夜,忽見拉薩護法神吉祥天母前來謂之曰:‘今藏地獲得成就者,唯汝一人,贊普朗達瑪破壞如來聖教,汝可往誅此惡王,吾為臂助,望勿畏怯。’翌晨,詢問侍者,始知實情。思為佛教,能舍生命,遂生起誅此惡王之勇氣。又巧用各種方便,以炭屑塗馬,令成黑色,所著袖衣,外染黑色,內作白色,頭戴黑冠,油煙塗面,袖藏弓箭,騎於黑馬之上,口自念言“我不畏彼黑魔”旋即馳向拉薩。適贊普方在石碑之前,閱覽碑文。彼即前來,佯作叩禮。默想本尊,暗誦咒言,袖內潛取弓箭。初一禮指按於箭,再禮扣矢,三禮即對準王額放之,隨即逃遁。王以兩手拔額上箭,立即倒斃。”如今,拉隆洞內還供有拉隆·伯季多傑的塑像。
千年的信仰軌跡
從拉隆洞出來,往第七站,也是會供法會進行地蓮花生大師的修行洞,這裡已修成一個大殿堂,以方便集眾舉行會供法會。會供基本會選擇在藏曆每月初十,據師兄們介紹,這是由於蓮花生大師曾答應弟子,每月十號,會回來探視弟子,本吉祥日會供修法,其功德千百萬倍于平時,能得大加持相應、息災消業除障、增福增吉祥。而蓮花生大師修行洞,是舉辦地的不二之選。
趕到修行洞時,大殿已擠滿人,其餘人鐵桶般圍著寺院門口。所有人都想參加這殊勝的儀式。幸好有位漢族師姐帶了堪布的行李,打著這個理由我與她終於擠進了寺院內,最終落腳在裝著會供物品的紙箱堆內,這些物品是由體力好的藏族信徒們搬上山的。
堪布正帶頭念誦蓮花生大師的本咒“嗡啊吽…班紮…咕嚕…拍瑪悉地吽”。他念一句,大家也跟著重複一句。那勢如破竹,綿綿不斷的頌經聲,一波未絕,一波又起,讓絕少念咒的我也跟著大聲念起來,參與到這深入腦海的合唱中來。隨後,堪布做了文殊菩薩的開示,有師兄在現場把堪布的藏語開示翻譯成漢語。開示很多都是勸說行善的,說要多幫助他人,多行善事、多念經,與人誠信,不得偷盜,不能飲白酒,德行將獲得福報,惡行得業報等等。只是我悟性有限,又心猿意馬,故過耳既忘。
師兄們開始分配會供物品。在購買之前,物品經精確的計算,正好能分200份,能讓朝聖團的每個成員人手一份,還能分給有緣的其他信眾。一份完整的會供物品中有一包餅乾,一瓶飲料,一袋果脯,一盒牛奶,一把乾果等。在擁擠的空間內要把這些物品不多不少的裝入一個口袋內,從開箱,帶袋,放牛奶,抓乾果,扔飲料到最後的檢查,一條“流水線”產生了,大家都各伺其職,有條不紊地裝著袋。對於領取會供品的信徒來說,這些物品是帶回去給沒參加會供法會的親朋好友一起分享的,讓他們一起共用法會功德。所以在分佈供品的時候,雖然沒有人排隊,但是大家十分自覺,領完自已一份就退出殿堂了。也有信徒很誠懇的為他人代領,在他們誠實的眼睛之下,找不到任何不給的理由。
第八站是十六羅漢殿,從蓮花生修行洞下山後,順轉經道,到另一個山梁的黃色殿堂既是,裡面的壁畫與塑像全為新近而為。
最後的朝聖地是繞查葉巴東南側的拉日寧布神山,及在阿底峽大師說法台聽堪布說法。拉日寧布神山上有神聖的天葬台,現在還在使用著。清代著名噶倫多仁丹增班的母親去世後,就是在此天葬台天葬的。過往繞山的人們經天葬台時,都會拔根頭髮丟到天葬臺上,以示吉利。經過上上下下的朝聖路後,每個人手中又都拎著會供的物品,所以一部分人走得很慢,等走到阿底峽大師的說法台之時,堪布在說法臺上的開示已經過半,沒有聽到多少。
從說法台經轉經道往前,是十八世紀格魯派祖寺甘丹寺第五十一任法台達溫阿旺班丹紮巴,在查葉巴建立上密院“結夏安居”專用道場的廢墟。經廢墟回到起始點停車場,我們在查葉巴山上用腳步畫了一個圓圈,從起點回到終點,像完成個輪回。其實,會供物品費盡心機搬上寺院,做完法會後又分發到每個人手裡,再帶到拉薩,這好像也是一個輪回。相對於個人浮淺的“輪回”,查葉巴用石窟串起藏傳佛教的每條支流,用傳說承載信徒們的各種寄託,千年的信仰軌跡,就在這裡匯成一條奔騰向前而又靜止不動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