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範久輝
奶甲切木石窟位於日喀則地區崗巴縣昌龍鄉,是首次通過考古調查在衛藏西南部發現的佛教石窟寺遺存。(攝影/范久輝)
乃甲切木石窟的發現,對探討西藏早期佛教藝術、佛教發展史,具有極其重要的參考價值。其中,乃甲切木石窟和恰姆石窟以雕塑形式供奉金剛界曼荼羅的做法,為探討金剛界曼荼羅在西藏境內的傳播、藏傳密教思想的發展等問題提供了極為珍貴的實物資料,具有深遠意義。
在2007年公佈的《西藏自治區文物局關於公佈第四批自治區級文物保護單位名單的通知》中,乃甲切木石窟寺的資料很簡單,年代唐代,位於日喀則地區崗巴縣昌龍鄉。石窟發現於1990年,是首次通過考古調查在衛藏西南部發現的佛教石窟寺遺存。而據乃甲切木石窟寺幾十公里遠的恰姆石窟就幸運了,2008年8月,日喀則地區文物普查隊在定結縣開展“西藏自治區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工作之時對恰姆石窟開展專業考察和記錄,不到一年,2009年,恰姆石窟寺就被列為西藏自治區第五批文物保護單位。
雖然被重視的時間不同,可這兩處石窟都位於西藏的西南部,喜馬拉雅山中段北麓,中、印、尼三國邊境,相距不遠,甚至天氣好時,在恰姆石窟的山頂,能看到乃甲切木所在的山體。與地理環境相似的是,兩石窟最精彩的部分都是以雕塑形式供奉金剛界曼荼羅!在這兩個石窟之中,一種相互依存、相互延續且富有活力的文化互動空間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
↓乃甲切木石窟的主尊大日如來佛像。(攝影/范久輝)
崖壁上的欣喜
汽車行駛在寬闊的戈壁灘上,帶著飛揚的塵土,向著遠外一座饅頭形的泥砂岩小山直奔而去。小山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雕成雞爪式的板狀土林,乃甲切木石窟就開鑿在土林的立面上,與山腳下的乃村相隔不遠。石窟山腳下有六個白色的“擦康”,遠方是白皚皚的康欽甲布雪山,雪山半山腰有著名的曲登尼瑪寺。據藏文經書記載,西元八世紀中葉,印度高僧蓮花生應吐蕃贊普赤松德贊之請,到西藏傳播密教,返回印度時路經此地,在此修行並為牧人傳授佛法,後人修築了曲登尼瑪寺與佛塔,至今在西藏、尼泊爾及錫金的佛教信徒中仍很有影響力。
乃村的村長兼任石窟的文管員與導遊。在村頭,他早已等候多時了。第一個上鎖的石窟窟頂部,遺有壁畫痕跡,但內容因煙火薰染痕跡太重已無法辨識,在這個石窟外面西側,一組露天的石龕造像卻比較精彩。崖壁上鑿出了三個“門”字形的小龕,中間的小龕稍高於兩側的小龕,龕內鑿有頭戴三葉佛冠的佛像一尊,雙手結相於胸前,但兩雙手掌已殘失,佛與龕之間塞有信徒供養的白色羊毛團。東側拱門之上有佛塔,方形的塔基之上有圓形的塔瓶,塔瓶之上依稀可見相輪。西側小龕內的佛像頭上未戴冠,高肉髻,雙手結印相於胸前,結跏趺坐,兩手掌已殘失。這組石龕的內部與東側龕外佛塔都較黑,與龕外泥黃色形成鮮明對比,似經受長時間煙熏所致。是否這組石龕造像原先雕於石窟內部,受信徒們的禮拜供養,所以顏色較黑,後因石窟崩塌,而裸露在外呢?
沿著石階向上爬,來到第二個石窟,木門塗成了褐紅色,一米多高,像個窗戶嵌在石窟的崖壁上。彎腰躬身進入石窟,待眼睛適應漆黑的環境以後,看到四周林立靜默的佛像,不可抑止的欣喜與莫名的感概一起向我襲來,腦裡空蕩蕩的,甚至忘了手中的相機該如何操作。
金剛界五佛曼荼羅
石窟呈圓角方形,寬3.7米,高3.2米,進深3.2米。窟頂平展,四壁平直,在沒有造像之處,都用泥漿抹平。在低矮的木門射進石窟的光線與強光手電筒的配合下,如天雨般揚揚灑灑從佛界落入石窟四壁的神靈,一一展示著他們的真容。雖是西藏西南邊陲的藏傳佛教造像石窟,然按唐代漢地密教(簡稱唐密)有關金剛界五佛曼荼羅經典的內容與佈局來解析,石窟中的造像與佈局,卻也能相互對應,具有一定的共性。石窟的發源地印度及在當時印度流行的經典《大日經》、《金剛頂經》等因素是這些共性的一種解釋吧。
據唐密經典所載,金剛界五佛曼荼羅的基本構造為:中央為如來部,東方為金剛部,南方為寶部,西方為法部(蓮華部),北方為羯磨部,分別由大日如來(中央)、阿閦佛(東)、寶生佛(南)、阿彌陀佛(西)、不空成就佛(北)統率各部,為各部之部主,稱為五方佛或五佛。五佛之中,以大日如來為最高尊神,其前、右、後、左依序配置金剛、寶、法、業等四波羅蜜菩薩,為其四親近。而東南西北四部佛也各有各的四親近菩薩。在曼荼羅中,還有八供供養女性菩薩,四攝衛菩薩等。這些安置在金剛界曼荼羅成身會中的三十七尊,被稱為金剛界三十七尊,又稱塔中三十七尊。
石窟中現存三十二尊造像,為石胎泥塑或泥塑而成,原塑像均繪彩,現已不清晰了,但仍精彩絕倫。
南壁有上下兩排造像。南壁上排為八位貼牆直立的“女神”,她們高髮髻,頭戴複雜的發冠,長眉細眼,面容豐滿安穩,上身基本裸露,酥胸微凸堅挺,下著拖至腳面的長裙,下擺寬大飄逸,造像的姿態極為秀逸和諧。下排現存三尊造像,東側的一尊弓步,上身裸露,著似虎皮的皮紋短裙,左手叉腰,右手上舉,極具動感。東側另一尊呈站姿,腰中的紅色飄帶像被颶風吹似的,從胯下穿到身後,並浮於空中,左手位於胸前,右手拿著似繩索物上舉,全身裸露的肌肉塊塊凸起,有著力挽狂瀾之勢。西側現僅存一尊造像,另在平整的泥漿表面有一塊“影子”,此影子是原先的造像脫落後所形成的,故南壁下排原來應有四尊菩薩,是金剛界三十七尊中的四攝衛菩薩。
而東、西兩壁共有四組造像,每壁兩組,每組造像的高度、寬度、佈局等均相同。其基本的組合方式為:正中有一須彌座,須彌座上置一覆蓮座,其上為一尊結跏趺坐的佛像,為該組造像中居於顯要位置的主尊。圍繞著主尊的上、下、左、右四方,各有一尊造像,均結跏趺坐,台座為仰蓮座,身上飾有項飾、臂釧、手鐲,上身多赤裸,或著袒右貼身僧衣,下身均著緊身長褲,赤足。
其中,東壁北邊一組造像主尊之須彌座上飾有浮雕大象,左手結禪定印,右手結觸地印,具東方阿閦佛的造像特徵。其左上角有東西兩壁上唯一面相完好的造像,二手當胸拳,似是金剛喜菩薩。東壁南邊一組主尊左手結禪定印,右手結與願印,須彌座上飾有浮雕立馬,具南方寶生佛的造像特徵。西壁北邊一組主尊須彌座上有金翅鳥浮雕,左手結禪定印,右手結施無畏印,具北方不空成就佛之特徵。西壁南邊一組主尊須彌座上動物浮雕已不存,但雙手於腹前結禪定印,具西方阿彌陀佛之特徵。
石窟南壁的東方部主阿輇佛與南方部主寶生佛。(攝影/范久輝)
歷史的疑問
在石窟北壁,正中是窟中最高大的佛像,肉髻,臉型略呈長方形,面頰豐滿,耳垂肥大,下垂至肩,赤裸上身,飾以項鍊、臂釧、瓔珞等,左肩至右脅斜結一帶,雙手交至胸前結印,手掌部已殘缺。佛像的腰部束聯珠窄帶,下垂瓔珞,結跏趺坐於須彌座之上。佛像的頭部上方,有泥塑的橢圓形頭光,佛像的左側雕塑金剛杵,站在橫樑上的摩羯魚;在橫樑下掛有新制的蓮花生唐卡。右側的金剛杵為十字形杵,最上的杵頭為一佛像,摩羯魚的橫樑掛著新制的三十五佛唐卡。須彌座中間有一柱,兩側各有一獅(左側已不存),應系大日如來,其雙手結印當為智拳印。
只是北壁不見塑有大日如來的四親近菩薩,是因大日如來身邊雕塑由金剛杵、摩羯魚、橫樑後,空間已經不足,所以有意略之呢?還是反映了規範統一的密教經典和儀軌出現之前的一種狀態呢?
而“難兄難弟”的恰姆石窟,雖只存背光,但也足三十七尊之數。且恰姆石窟的背光華麗繁瑣,窟形也比乃甲切木石窟大,是否說明了恰姆為弟,且難弟的“經濟實力”比其兄強呢?
從大的地理單元看,乃甲切木石窟與恰姆石窟所在地理位置恰為西藏西部阿裡、衛藏腹心區域與印度、尼泊爾、錫金的連接區域。在其西部的阿裡和北部的拉孜縣、日喀則市及東部的康瑪縣等都有與它們出現的同樣或類似題材的金剛界五部佛及神眾的圖像,說明它們之間應當存在一定的聯繫。這樣一種空間的關聯,當與一個特定時代的特定社會發展力量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只是這種特定的時代早已離我們遠去,其足跡或淹沒在故紙堆中,或淪沒在風塵中,或隱沒在遺址裡,還有待後續的專家學者們一一去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