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一個突如其來的選擇和固執的個性,他在背崩堅守了27年。在這個開拓者和冒險者已成神話的時代,他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傳奇:和美國開拓大西部的牛仔一樣,他成為背崩第一個做烏木筷子的人、第一個開小賣部的人、在營部旁邊第一個蓋房子的人。這裡的道路並沒有以他命名,甚至沒有人知道這個外號楊老三的四川人本名叫楊海軍。然而他卻在天涯的最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家園。他娶了當地門巴族老婆,會說門巴話,走路比當地背夫還快。與其說他是堅守著著邊境鄉的異鄉人,不如說他是在一點一滴打造著自己的心靈家園。

 

撰文/馮帥

 

楊老三客棧,位於背崩村山下的營部旁。5月的這個季節,背崩鄉早已是滿眼的綠色,悶熱的空氣中混雜著薄薄的霧氣。客棧的門前是一條泥濘的小土路,路的一旁長滿了茂密的蕨類植物,亞熱帶氣候使它們像水藻一樣向著墨脫的天空旺盛生長。

一場大雨後,路變得泥濘不堪,路面擠滿被雨水沖刷出的石頭,車輛只能勉強通過。而正是這樣一條不起眼的、甚至糟糕的小路,被當地人稱為香港街”——在如今物資仍然匱乏的背崩鄉來說,這裡是一條傳奇的道路,有美食、香煙、酒,有飯館、客棧以及小賣部,有剛收到的去年的報紙,當然還有風趣的老闆與漂亮的女掌櫃,有一些說了無數遍的新聞。

見到楊老三的時候,他正在自己的木屋子裡用鉋子推著烏木筷子,地上堆滿了削好的筷子以及半成品,不時有木屑的小卷飛到身邊。烏木筷子作為本地特產,採用墨脫特有的棕櫚科植物烏木樹為原料,具有防毒、抗癌等功效。

這座兩層樓的木房,簡單、舒適、通風。背崩十分炎熱,已經幹了半天活的楊老三半光著身子——T恤拉到肚子上面,他說,不外出幹活的時候,大多就坐在這木屑之中。

19851013日,19歲的楊老三與同行的8人坐著黑鷹直升機空降墨脫縣背崩鄉。這是楊老三第一次來到背崩,這個四川小夥子對喜馬拉雅山南麓毫無所知,在他看來,這可能和去鄰縣打工一樣簡單。他從呼嘯盤旋的美國制直升機旋翼下走進這片陌生的叢林。

老的營部早期位於馬尼翁,營部要搬家,楊老三所在的津新縣第二建築公司中標,過來修建新邊防營部。直升機一趟趟飛越墨脫的上空,將100多名工人以及糧食運達背崩。搬運物資時,背崩的門巴族以及派鎮的藏族,幾乎全體出動參加了搬運。與內地相比,並不算浩大的搬遷工程卻花費了近三年時間,直到1987年的下半年才差不多完工。

出去後楊老三做了一個影響他一生的決定,他決定要在背崩住下去:修築工程的三年裡,他買不到香煙,在楊老三看來,這就是商機。四川人敢闖敢幹的血性在沸騰,楊老三要在墨脫立地生根。

19887月份,他又進了墨脫。這時,他的無數鄉親們扛著同樣沉重的行李,走向東部沿海,而楊老三卻反其道而行之,走向了喜馬拉雅山深處的墨脫。

結果一呆就糟了,呆了好多年。” 

 

從時候起,我就發誓,一定要練成當地的飛毛腿。

 

楊老三說:沒想到,那次我走哭了。

雨林深處,一路上沒有人煙,楊老三將他的創業希望背在肩上:兩件煙還有酒,生活用品都沒有帶,只帶了幾包速食麵。快到漢密的時候,楊老三哭了——“走不動啊,當地的老百姓就笑我,從那時候起,我就發誓,這條路,要一直鍛煉成飛毛腿一樣,跑的最快的一個。

同伴們早早離去了,而楊老三則一個人一直待在背崩。楊老三說自己比較喜歡挑戰,不是說要做到最好,而是做事情的時候一根筋,必須要認真做到底。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半途而廢就沒有意思了,什麼事也做不了。”——他卯足了勁一趟趟行走於派鎮到背崩的山路上,差不多鍛煉了快一年的時間,他就幾乎可以和當地人同速行走山路了。

一開始只能背560斤,後來可以背到100多斤。楊老三說:負重50斤以下,對我來說就像空手一樣,可以飛奔。有一次,他提了一床熊貓牌毛毯,一床提花毛毯,兩個空的暖水瓶,一天的時間就從派鎮跑到背崩,到背崩的時候天還沒黑。

最多的時候一年他來回跑了50趟。他給我算了一下,差不多一個月一天都不休息,才能跑出來這個數字!

當時因為人年輕,幹勁大,自己的力氣,用了又來了撒。這個石頭一般頑強的年輕人,和所有的門巴老鄉一樣,飛奔在這條陡峭的窄道上。

我還是凶(厲害)得很!刨花紛飛之中,今年已經46歲的楊老三總結。

在墨脫險路上奔走如飛的楊老三,早已摸透了墨脫的脾氣。作為徒步嚮導,楊老三經驗豐富、熟悉地形、無事故記錄,徒步墨脫的大部分背包客都對他信任有加。

2008年,楊老三的一個朋友帶隊進入墨脫,卻被暴雨擋在半路上,滾石的聲音如同悶雷。旅遊者們進無法進,退無可退,楊老三讓他們計算落石的時間,如果在落石間隙來不及沖過塌方面,就危險了。

那個泥,踩一腳就要陷很深進去,拔不出的話那不是完了,有時候生命就是在跟時間賽跑,這就是墨脫路。楊老三說。

最後一行11人半夜12點才終於平安到達楊老三家。隊伍裡,不管是姑娘也好,男同志也好,從肚皮上隨便一摸,哦喲,一摸一把,全是這麼粗的螞蝗,全部吃飽了。楊老三伸出一根指頭笑著跟我比劃著。

 

人生不惑路

 

在多雄拉到背崩的路上,楊老三也擁有了一個背夫的愛情,他的妻子是門巴族,同樣在在路上背東西。

負重跋涉的路上,愛情來的簡單和輕鬆,沒有猜忌和試探。就像是一隻腳緊跟著另一隻腳,就像背簍的兩根皮帶。

我老婆,當年背東西可厲害了!最重背過120130斤,而且還不吃早飯。從派鎮出發前,喝一瓶白酒,然後中午在拉格吃午飯的時候還要再喝點白酒。對於他們當地人來說,喝點酒身上有勁。

怎麼看上她的啊,就是自願嘛,覺得她背東西厲害,這樣我就會輕鬆一點。” 楊老三說道這裡笑起來了。

1992年兩人結婚了,婚後,楊老三也跟隨著老婆一起,把戶口遷到了背崩鄉,這個最初坐直升飛機從天而降的外鄉人至此真真正正成為了背崩人。如今,楊老三依然飛快地打理著這個上下加起來有130多平米的房子。楊老三可能有背崩最忙碌和最勤勞的一雙手,他說自己什麼都會做。

公路改變著一切,也改變著楊老三的生活軌跡。如今背崩已經通車,楊老三的小店生意清冷,背夫生涯已經告一段落。

說起自己的兩個在內地讀大學的孩子,楊老三很是驕傲,他停下手裡的活,轉過來對我說,這兩個孩子,我想他們還是應該回背崩的,樹高千丈,落葉歸根,從哪裡出去的,最終還是應該回到哪裡去。

然而,出生在四川的楊老三,卻在西藏的南方的氤氳煙雨中找到了自己的家鄉,這是落葉歸根?還是飄搖千里之外?

楊老三的四周刨花紛飛,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