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蔣玲

041

登山者沿著護繩緩慢攀登。(攝影小紮西次仁)

在喜馬拉雅山南麓,高山嚮導這一行業被夏爾巴人壟斷著,而在喜馬拉雅北坡,充當這一角

色的是一群年齡在20多歲到30多歲的藏族青年,他們優秀的身體素質和出色的攀登技能,

為一批又一批的商業登山客人護航,他們是比高飛的雄鷹爬得還要高的男人,他們是喜馬

拉雅守護者。


尼瑪次仁在1999 年創建了中國第一所登山學校——位於拉薩的西藏登山綜合培訓學校,每兩年招20 30 個學生,學員絕大多數來自喜馬拉雅山所在地核心區縣的農牧家庭,都是藏族學生。迄今,共招了8 批,培訓了200 多人,這些學員畢業後協作他人登山,歷練7-8 年後可以做登山嚮導。目前,該校已培養了40 多位登山嚮導,學員中200 多人次登頂,最多的曾10 次登頂珠峰。正是這些年輕的藏族登山嚮導,改變了珠峰商業登山的格局,形成南北鼎立的局面。

尼瑪次仁1968 11 月出生在西藏昌都地區芒康縣上鹽井的一個普通農牧民家庭,珠穆朗瑪只是存在於他家鄉人腦海中千里之外的神山聖地。他15 歲時被選入西藏射箭隊,1989 10 月作為一支前南斯拉夫登山隊的翻譯他首次接觸登山,1991 年他作為西藏登山運動管理中心的聯絡官,跟隨一支多國登山運動員組成的登山隊首次來到珠峰腳下,最終在2003年和2008 年兩次登頂。

1989 年, 22 歲的尼瑪次仁從西藏體工大隊射箭隊退役,在那個大家習慣了等著國家安排的年代,尼瑪次仁自主選定了自己的下一站——中國西藏登山協會,他本來想去西藏登山隊,但由於編制已滿,他便進入登山協會,當了一名聯絡官。

所謂聯絡官,很像官方的導遊,每當有登山隊進山便負責安排從拉薩到珠峰大本營的車輛、沿途食宿,到了大本營,要負責為登山隊聯繫周邊農牧民家的犛牛,用來運輸大本營以上至海拔6500 米前進營地的登山物資,如有山難發生,聯絡官要第一時間向西藏登山協會報告。在每個登山季的三個月時間裏,聯絡官要趕在隊伍之前到達,直到所有隊伍撤離才能返回拉薩。簡單枯燥的工作,很快讓這個年輕人失去了新鮮感,時間總算熬完了半個月,他就開始倒計時算著返回拉薩的日子。

進入20 世紀70 年代,世界登山界掀起了高山探險的熱潮,珠穆朗瑪峰成為世界各國登山者最注目的地區。在80 年代末90 年代初期,西藏地區的山峰逐漸對外開放,對來此登山的外國人相對寬鬆,進藏手續簡化了許多。于此同時,喜馬拉雅南坡的尼泊爾的毛黨遊擊戰爭愈發頻繁,給尼泊爾政府製造了很大壓力,不穩定的尼泊爾政局,使得登山者開始選擇喜馬拉雅北坡的中國西藏作為登山選擇。

那個時期,喜馬拉雅北麓聚集的登山者都來自經濟發達國家,如歐洲、北美洲,以及亞洲的日本、韓國,而中方的聯絡官大多不會說外語,他們需要借助登山隊中的翻譯或聘請會說外語的導遊才能與外國登山隊交流。

尼瑪次仁不滿足於只是幫著聯繫車輛和犛牛收些小費的平庸工作,他決定要充分利用珠峰大本營這個世界課堂,探索到登山的真諦。他首先要突破語言上的障礙,大本營的日子不再讓他覺得百無聊賴,他獨自鑽進抬眼就能看到的珠峰的石頭砌起來的聯絡官宿舍,開始背誦英語和日語單詞。他的第一位老師是一位夏爾巴人金巴桑布· 昆碧拉(Khumbi-Ila Voyage),金巴桑布長著一副和藏族人一樣的面孔,卻能用漂亮的法語和英語與那些高傲的西方人自如地交流。這名活躍於中國西藏的喜愛社交的夏爾巴早就引起了尼瑪次仁的注意,從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感覺到他們之間有種不可思議的緣分。

042

西藏登山學校原址。(供圖蔣玲)

043

尼瑪次仁出國進修英語的申請立刻得到西藏登山協會的批准,於是他利用冬季放假時間前往尼泊爾,來到金巴桑布位於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的家,對尼瑪來說,這裏是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環境。金巴桑布把這名小自己十歲的藏族小夥子當作家人一般對待,夏爾巴和藏族可以使用藏語自如的交流,許多人類學家認為夏爾巴人的祖先居住在西藏東部一個叫哈姆的地方,靠放養犛牛為生,每年都到尼泊爾過冬。長期的固定遷徙也使他們壟斷了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與中國西藏之間的貨物販運,到西元16 世紀,他們的活動範圍才逐漸固定在尼泊爾境內。

通過和金巴桑布的交流,尼瑪次仁逐漸瞭解了一個更加完整的商業登山世界。從學習語言到法國登山學校進行技能培訓以及取得專業登山嚮導資格,再回到尼泊爾成立旅遊公司,組織登山客戶進行有組織的登山。金巴桑布說:尼瑪,西藏似乎沒有一家像樣的探險公司啊。尼泊爾登山協會屬於政府機構,但很鼓勵和重視培養喜馬拉雅山下的居民,對他們提供免費的技術培訓,並且已經把這些納入了社會福利,這樣夏爾巴人就不用僅靠種土豆維持生計,大家可以有更多的就業機會,可以賺更多的錢,甚至把孩子送到加德滿都或國外的學校受更好的教育。

金巴大哥的話再次啟發尼瑪次仁,但當時北坡登山的情況是,國外登山隊在獲得中國簽證後,從加德滿都的商業探險公司把雇傭的夏爾巴人帶到中國西藏,尼泊爾收取的是高價的傭金,而中國西藏的本地人只能眼巴巴旁觀,唯一能插上手的就是趕犛牛或在營地裏洗碗,收入微薄。守著山和人的資源卻處在商業登山產業鏈的最下游,尼瑪有些不甘心,他決定培養自己的登山嚮導團隊。

1998 年,尼瑪次仁在拉薩結識了一位到拉薩尋求商業機會的瑞士戶外商人——漢斯· 施榮柏格。兩人安排了一次前往卓奧友峰大本營徒步的旅行。在卓奧友峰大本營,他們遇到一支德國登山隊,為他們服務的全是來自尼泊爾的夏爾巴,漢斯先生忍不住問尼瑪:你知道這是一件多麼奇怪的事,歐洲人來西藏登山,卻要跑到尼泊爾去找夏爾巴。難道在中國就沒人能幫助他們登山嗎?”“我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缺乏這樣的專業人才!尼瑪回答道。

其實早在1994 年,尼瑪在去現代登山的搖籃法國學習考察期間,他向同行的老領導高處長提出了這個想法。尼瑪的這個想法得到了老領導的支持,回國後尼瑪次仁就招了七八個人,這些人沒能培養成為高山嚮導,不過都成了聯絡官。此後1997 年尼瑪又招了三人,打算作為高山嚮導來培養,由於當時各種條件都不成熟,尤其經費緊張,這個培訓未能持續下去。

兩人的話題開始集中在了建一個高山學校,這個話題讓他們越聊越興奮,漢斯直接取出筆記本電腦,讓尼瑪現場列出啟動建學校這個項目的資金,尼瑪說一項,漢斯先生就計算一項,累計下來大約需要三十萬元人民幣。好,我願意承擔十五萬元。漢斯先生很爽快地表態了。有了漢斯先生的慷慨資助,西藏登山學校就如同種在土壤中的種子得到了灌溉,開始生根發芽了。事實證明這是一個雙贏的項目,漢斯的品牌OZARK 隨著對西藏登山學校的贊助成為戶外登山用品的一線品牌,而登山學校的學生們也正是在這有限的贊助和裝備中一步一步攀登的。

於是拉薩北郊的體校院內的六間平房成為校址,學員們在這間學校前面留下了這張照片,雖然當時的條件看起來那麼艱苦,但是每個人的笑容看起來都那麼幸福。後來,這間學校在體校的重新規劃中被夷為平地。三年後的2002 年,西藏登山學校被列入國家117 個援藏重點專案之一,國家撥款近1000 萬,學校終於有了正規的教學樓、學生宿舍,後來又逐漸完善成設施齊全的有接待樓、攀冰模擬道、抱石攀岩場地和擁有國內最大的人工攀登岩壁的現在的校區的規模。於是,那六間平房常常成為第一批和第二批學員向第三批以後的學員憶苦思甜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