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楊曉路

雲端漫步,風般自由

 

這是藏區高原上最醒目的風景。

一匹馬、一群馬立於蒼茫天地之間,

顯現或者隱匿,散發著自由的氣息,

佔據了我的全部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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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若爾蓋草原,

五顏六色的風馬旗漫天飛揚,在我的上方獵獵招展,

丈量著天穹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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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碎的鈴聲悠然,

噠噠的馬蹄輕盈而矯健,縱馬揚鞭,確如禦風飛行。

馳騁著的滿是銳氣與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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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炎夏,我重又貼著無垠的草浪和花海,走進被奶香熏醉的若爾蓋腹地。這片遍佈著牛羊的大草原,白色的花,紅色的花,藍盈盈的花,在茂盛的草叢裏恣意地綻放。那些矮小的灌木也正處在繁華期,指甲蓋大小的花連成一片,無邊無垠。

 

忽的,一行馬背上的牧民們從遠處踏歌而來。這些齊刷刷的藏族男子,肩背長棍,臉龐俊朗如石,眼窩裏閃爍著深邃的光,高高的顴骨綻放著高原人粗獷的豪氣。與他們同行的馬匹,雖然高矮不等,毛色不一,卻全是清一色的駿馬。細碎的鈴聲悠然,噠噠的馬蹄輕盈而矯健,縱馬揚鞭,確如禦風飛行。

 

我以為這就是草原的赤子,透過它們飽和濕潤的鼻息,我的目光被如此輕易地俘虜,刺亮的光線從它們的眸子裏紮進我的後背。看到這些兀立于高原的群像,我滿心的興奮,都堆成了臉上的笑容。

 

在這未曾被外界浸蝕的高原腹地,它的清純、博大、深邃,讓我無法遁逃。同樣地,在這片寬厚而堅實的背景裏,當我面對親愛的馬兒,面對牧人臉上佈滿的風霜時,我亦不敢輕率地下筆。我只能追隨著這些生命的腳步,在這裏傾聽來自草原的記憶和想像。

 

同世間眾多遊牧民族一樣,藏族和馬情深意長。自逐水草而牧的歷史以來,馬便成了他們的良伴,成為高原人性靈的先河與圖騰,它們如同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在詩意的世界裏忘情地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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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驅車遊蕩在若爾蓋大草原的那個懶懶的午後,有五顏六色的風馬旗在我的上方嫋然升起,獵獵招展,丈量著天穹與大地。前方疾馳著運送馬匹的白色小貨車,駕駛室的藏族小夥正把那一捧捧繽紛紙片隨風抛灑。車外,風馬漫天飛揚,車廂裏高大的騮馬抬起幽深的眼眸,路旁亦有馬兒奔跑,堅硬的蹄踩踏著被高原的光芒刺破的礫石……這樣的畫面驀然呈現,天地萬物頓覺無比芬芳。風聲裏,這讓人不知所措的美,如碎珠轉瞬黏合,只留雲朵靜靜翻滾,無意人間。

 

抵達唐克的時候已是傍晚,這個空蕩的小鎮似乎有過多的睡意和疲倦。我獨自一人站在蒼茫的黃河岸邊,沒有風,驟雨過後的濃雲翻滾,夕陽從罅隙裏一泄而下,在天邊抹出兩道巨大的彩虹。沁人心脾的青草味在被雨水浸潤的空氣中飄蕩。這時,我聽見不遠處草地上的陣陣歡歌,踩了長長的碎影而來。

 

這是川西北黃河畔河曲馬的一家三口。小馬駒似乎剛剛學會奔跑,孩童一樣前仰後合,天真的樣子讓人心動。它棕紅色的小身體風一樣柔軟,天真地蹦跳著,還沒學會嚴肅和沉重。白色的大馬帶領一家子穿過河岸的草地,溜達了四五圈之後,便繞過前方的溝坡,徑直沖到了河道裏。喝幾口水,然後就開始了悠閒與消磨,咀嚼與品咂,追思與懷想,擁有著屬於它們的滿足和愜意,粗大的尾巴在後面左右擺動成一首優雅的詩。

 

待夕陽離天邊更近,再找尋幾眼那一家子,望著它們的沉靜與淡定,親密和安詳,我的心魂便又迷失在這漫無邊際的高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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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馬背上的牧民們從遠處踏歌而來。

這些齊刷刷的藏族男子,肩背長棍,臉龐俊朗如石,眼窩裏閃爍著深邃的光,

高高的顴骨綻放著高原人粗獷的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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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逐水草而牧的歷史以來,馬便是藏族的良伴,

成為高原人性靈的先河與圖騰,它們如同一種超自然的力量,

在詩意的世界裏忘情地遊走。

 

一直以來,似乎在藏區靜穆的時光裏,我所鍾愛的風景,都與馬有關。它們或靜立,或行走,或賓士,或騰躍,它們靈動地踩在高原厚實的胸肌上。這些馬兒,不屑于主人的精心照料,在草原、在山谷自由驕傲地生存。它們遠比大多數馬輕捷和有勁,它們有大自然賦予的美質,有充沛的精力和高貴的精神。想起兩年前的初秋,我做客於祁連山下的那片草原。那塊積澱著深厚歷史的土地,把草原滋養得格外宏大和豐厚。巍巍祁連,雪峰白雲繚繞,草場寂靜和空曠。

 

很遠很遠地,我就看到了那匹黝黑的馬。在這絲綢般平鋪直敍的草原,它高大的身影分外顯眼,也分外孤單。我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下,那匹馬擋住了我的目光。它讓我所能及的視野如一朵美麗的浪花,高高拋起,然後轟然散落在它的周身。而它只是孤零零地鑲嵌在一片草叢裏,頭頂著大朵翻飛的流雲,金色的山坡是它遼闊的背景。漸漸地近了,終於看清,它長風般青黑的鬃發披散在脖頸,耳朵怯怯的立著,它像是注視著什麼,目光如雪水一樣純潔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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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兒仿佛鑲嵌在草場,頭頂著大朵翻飛的流雲,一切歸於空靈!

 

在這樣的地方漫天行遊,常常有種入仙入境的怦然心動。能夠發現一些特殊的景象抑或別致的事物,比什麼都要開心。身處盛夏卻又懷念早春三月的清涼,思緒飛回魯朗小鎮的紮西崗村,在那個寂靜清晨,在林海的茫茫雪原上,兩匹馬兒像飄過的霧慢悠悠映入我的眼簾,如同被久遠時光凝固的畫面。這兩匹安靜冥想的栗色駿馬,憂鬱的眼睛折射著誘惑的光線,神情安詳地看著我,踱了小碎步,嘎吱嘎吱地走著,然後又回了一下頭。在前方,兩旁群山裹一身雲霧,帷幔拉起,寂靜無聲。有了這些生靈的仙蹤與禪境,沉睡的雪原也變得更加空靈與恬淡。

 

在康定、巴塘、理塘,在中甸、德欽,在青海湖畔、柴達木盆地、三江源區,在安多八部、羌塘草原、當雄和拉……在藏區一個個留下我匆匆步履的地方,馬作為蒼茫天地之間的一種尤物,呈現出了它的全部魅力。無論是踽踽獨行的馬,還是呼嘯嘶鳴的馬,無論是忠勇屈從的馬,還是盛裝華麗的馬,在這裏,它們的世代生息,它們的善良與倔強,都充滿著無盡的神秘與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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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在陽光中的清晨,日復一日的放牧旅程,緩緩展開。

 

就是為了這些,我從遙遠的地方如約而至。我喜歡在高原的陽光下談起馬匹的故事,追逐著它們馳騁的影子,聆聽著它們蹄聲飛揚的潮脈,撫摸著它們那長風般的鬃發,感受著它們隱藏的另一種銳氣和光芒。行走於這片充滿靈性的福地,我由此看到高原深沉的肌體飽含著的健康的色素。它的魂魄在呼吸,它的心臟在奔跑。同樣地,我也愈加懂得這裏的人們,懂得了他們與馬有關的故事、幸福和生活的秘密。穿越高原,穿透靈魂。迎風而立,馬兒的方向,就是我閱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