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索窮鄭立 攝影/ 金海
藏香國家級傳承人次仁多吉的兒子向記者展示成品藏香。
西藏中部的尼木和直貢等地生產的藏香經過最後兩到三天的晾曬程式便可以包裝出售了，它汲取山水的靈性，收藏了全世界最純淨的陽光，蘊含著雪域高原最單純的芬芳，無聲地向世人訴說著藏族人民傳之千年的虔誠信仰。
西藏尼木、直貢等地的藏香以其在製作過程中不傷害生物和獨特的原料配方而受到人們青睞，是西藏著名的藏香原產地之一。尼木、直貢等地的藏香不僅可用於佛事活動，而且據說還有殺滅細菌、驅除污濁之氣和預防感冒等流行性疾病、增強睡眠等獨特功效，對人體有益。其製作技藝被列為中國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
藏香的製作工序
藏香的原材料和製作工序要求苛刻。由於藏香最主要的用途是用在宗教禮儀上，所以在製作過程中要求一切要以聖潔為上，否則會被視為是對神靈的不敬。傳統的藏香原材料繁多而複雜，一般是柏樹樹幹為主料，再以藏紅花、麝香、紅白紫檀香、豆蔻、穿山甲、甘菘、冰片等幾十種香料按適當比例配合主料搓揉而成。用於製作藏香的主料柏樹幹在吞巴這樣高海拔的地方並不生長，村民都要從400 多公里外的藏東林芝地區運過來了，而製作藏香的部分輔料甚至要從印度引進。
頁吞達溝的河水孕育出古老的藏香文化。
藏香製作的第一道工序是先把柏樹樹幹鋸成若干小段，去皮。把去皮的柏樹段中間打孔，再用一個木槭子緊緊地插上，然後把木段掛在水車的搖臂上，在水車的帶動下，這些木段晝夜不停地在鋪著石板的槽中摩擦，直到全部磨成木泥。在這個過程中，要不時的往槽里加水，不讓已經磨成粉末狀的柏樹隨風吹散。而水量的多少也要靠經驗來掌握，水分過少，風會把柏樹末吹跑，水分過多，在後期要花很多時間去晾曬，而晾曬時間過久就會散失部分柏樹原有的香氣，所以這個工序一般由專門的人來負責。
第二道工序是把已經磨好的柏樹末和各種香料一起搓揉。香料通常是以幾十種藏藥合制而成，不同的香料有不同的味道和顏色。知情人講：“藏香是佛前供奉的必要之物，所以在搓揉之前，事先要洗手和清洗器具，一方面是為了保證藏香的品質，更重要的是，要洗去內心的雜念，一塵不染，心如明鏡。”
第三道工序是成型流程。把混著各種香料的柏木泥放入牛角，再擠出來。這是製作藏香一道很關鍵的程式，要求成型的藏香成筆直的線條狀。在這過程中，筆直的程度，考驗著製作者的堅毅與耐性。
製作藏香的最後一道程式是晾曬，晾曬過程相當重要，不能長時間暴曬，只能是在陽光充足但溫度不高的地方擺放。這是由於藏香原料的配製過程中，水的比例較少，這樣能夠使香味更純正。藏香經過最後兩到三天的晾曬程式便可以包裝出售了，它收藏了全世界最純淨的陽光，蘊含著雪域高原最單純的芬芳，無聲地向世人訴說著藏人傳之千年的虔誠信仰。
為了提高生產效率，如今吞巴人大多改用機器制作藏香，傳統的藏香製作技藝受到了嚴峻的挑戰。
早在十年前，尼木縣人民政府投資興建了尼木縣藏香廠，採取“公司加農戶”的運作模式。2009 年，尼木縣藏香廠在吞巴鄉附近的318 國道邊修建了新廠房，設立了展覽館和展銷點，以方便遊客瞭解、購買藏香。尼木縣藏香廠已開發出藏香、香包等多個品種，其中顏色鮮豔、香味濃郁的香包很有特色，香包袋子用絲綢做成，裏面裝有30 多種藏藥，是很受遊客歡迎的特色產品。
用於敲打香泥的木段日夜搖動，藏香原料的初加工就這樣完成了。
次仁多吉和次仁平措：藏香世家的藏香夢
次仁多吉出生在尼木縣吞巴鄉吞達村，家裏世代都會製作藏香。走進次仁多吉的家中，院子裏擺放著正在晾曬的藏香和香磚，空氣中彌漫著藏香的淡淡清香。
42 歲的次仁多吉盤腿坐地，把混著各種香料的柏木泥放入由牛角特製的工具中。他全神貫注，左手握住牛角，用右手的大拇指擠壓木泥，木泥就沿著牛角另一端的小孔被擠出來。柔軟的木泥在他靈巧而有力的手指間變成一根根筆直的黑色線條。這一根根黑色線條經曬乾紮捆後，就成了一把把成型的藏香。13 歲就開始跟隨父親學習藏香製作技藝的次仁多吉，如今已成為這門技藝的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
次仁多吉一家六口人，父親、弟弟、妻子和兩個兒女同住在一套200 平方米的兩層小樓，樓上樓下共有10 間房。次仁多吉告訴記者，這套房子是2006 年新蓋的，蓋房子花了13 萬多元。而這些錢主要都來自銷售藏香的收入。
次仁多吉的家中，電視、冰箱等電器一應俱全。去年，他還和另兩戶人家合夥，花了近4 萬元購買了用於製作藏香的機器，租了鄉里廢棄的電站作為廠房，用機器生產藏香。儘管如此，大部分時間他還是用手工製作藏香。他說：“在藏香需求量大時，才用機器製作。”
次仁多吉的父親叫格桑多吉。格桑多吉自從將藏香製作技藝傳授給兒子次仁多吉之後，想到後繼有人了，他就不再製作藏香。格桑多吉告訴記者，他小的時候，家裏很窮，一家四口人擠在一間房內，家裏沒有專門的牲畜棚，人畜同住。
柏樹末是製作藏香的主要原料。
“那個時候我怎麼也沒想到以後能過上這麼好的生活。如今，我們一家三代人住在一套大房子裏，家裏有8 畝田，90 多頭牛羊，藏香生意也很好，我對現在的生活還是很滿足的。而且，如今政府十分重視保護尼木藏香製作的傳統技藝，作為掌握這門技藝的傳承人，感到很安慰。我希望自己以後製作的藏香能夠打出自己的品牌，將生意越做越大。”這是格桑多吉和次仁多吉父子的夢想。
另一位著名藏香專家次仁平措7 歲進入寺廟出家，他的老師是位僧人，據次仁平措自己介紹“當時我的老師還不算是個喇嘛，是一位閉關修行者。由於他的非凡成就和殊勝法力被追認為喇嘛，這樣我7 歲進入直貢替寺作為他（阿貢活佛）的繼任者。當時主要學習讀記藏文和經書，記憶力不太好，一天也就能讀三四頁經書就坐不住了，大概八九歲的時候老師教其他的宗教知識，比如宗教藝術泥塑、壇城設計等和藏香的製作技藝等，一直到1959 年都在寺院裏學習。”
次仁平措一直認定藏香不僅是香品首先還是宗教貢品，剛開始是就地取材做單一品種的香品，後來開始使用混合材料，並在實踐中不斷取得經驗，品種越來越多。“十世紀到十一世紀之間，更多佛教經典被翻譯到西藏，藏香的製作也傳到西藏，每個寺廟開發富有各自特色的香品，使之得到很好的傳承。佛教典籍中關於藏香的記載不少，比如《華嚴經》中說寺院經濟的大施主商人諾桑去一個地方找人取經，對方說我沒有別的，有點藏香的配方，你把它抹在鑼和鼓等梵音樂器上，香味特別持久，暗示諾桑可以把這些配方供奉給寺廟。故事中說使用藏香無論是今生來世都會發揮極大的利益。還講到藏香的主要功效是用了過後，神和非神都會高興，從中我們可以得到藏香是西藏文化中有深刻內容和歷史的一門獨特文化這樣的認識。18 世紀的時候，也有高僧大德吸收藏香文化的精髓著書立說，裏面有很多非常吸引人的內容，主要是說正確使用藏香在治病、降體溫等方面可以發揮特殊作用，可以為人類生活所用，它的作用是多方面的。”
次仁多吉將柏樹末堆放出來準備製成香磚。
除了師從阿貢活佛，次仁平措從公覺和塔勤老師那兒也學到不少實踐知識，“塔勤老師親自和我們一塊做過藏香，他們的一些所作所為對我是一種鼓勵，因為他們是用手在石頭上研磨原材料，研得非常細微，現在像尼木等地香泥是從牛角裏擠出來的，他們有時連這個條件都不具備，直接用手拽長。但把藏香燃起來一聞，味道非常好不說，品質也很好。總之吧，前輩們的產品品質很好，利樂身心，對身心的平抑很有好處。所以我們必須把這門古老的文化很好的傳承下去。”
次仁平措還說：藏香1959 年以前只是單純的供佛用品，流傳很有限。當時文化交流和道路交通都不發達，所以它僅在當地使用，到不了更多的地方。現在由於社會文化的發展，西藏的藏香也得到發展。譬如說直貢藏香，歷史上，直貢藏香是依照教法原理和人體構成的相關學說和五行學說調製而成的。當時覺巴仁布奇也說過我們這個地方除了有豐富的山川植物資源，農田面積有限，我們因地制宜把這些資源利用起來跟現在的環保理念也是相通的。直貢藏香最初是高僧大德、比丘和修行人開發的，所用的原料很講究，除了純植物原料，像牲口的血肉等和人工香料等一點都不摻雜，純天然，無污染，綠色環保這些傳統一直保持到現在。
好的藏香是自己會說話的，藏香師要對自己有要求
做香磚這個活兒次仁多吉上小學的兒子就能幹好。
記者（以下簡稱記）：那麼您認為各地的藏香各有什麼特點呢？
次仁平措（以下簡稱次）：現在市面上藏香的種類很多，做藏香的人也很多。這是文化繁榮的象徵。另一個方面這是經濟發展的一個證明。像敏珠林、紮什倫布寺、尼木，都有自己的藏香，尼木的話，整個那個地區的人就是世世代代做藏香和刻板的，他們肯定有自己的一套方式方法和理論。西藏歷史上一般來講藏香是在迪瑪格西· 丹增平措大師著述的基礎上，結合了很多寧瑪派上師如米旁大師、蓮花生大師，包括噶瑪噶舉派等上百種學說吸收並蓄、長期發展的一個結果，各有特色。所以說它的使用方法是比較多的。古時候，它是一種單一香品，要不是柏樹枝做的，要不是一種特殊的香草製成的，用途很廣，像家人出門趕遠路都要點一下，或者是蓋房喬遷、紅白喜事的儀式上也要用到藏香。後來開始研發出混合原料藏香，原料成分從十幾種到幾十種，按照藏醫理論生產出符合人體五行的藏香產品，逐漸得到發展和進步。在日常生活中逐漸成為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按照佛教徒的說法，你點香香味能傳導至極樂世界並能結出善果，有的人長期使用藏香，身上能長久保留特殊的香味。當然使用藏香還有防病驅邪的作用
記：那您個人是何時成為國家級傳承人的，如何從一個喇嘛成為一個商業性推廣人？
次：我是2008 年得到國家級傳承人資質，剛開始是直貢替寺向有關部門報告說有這麼一門古老的技藝需要得到保護。在專家評審會上，大家對直貢藏香特色和對健康的好處展開探討，我最終得到國家級傳承人的資格，把我列為藏香製作技藝的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剛開始報資料的時候我個人並沒有選擇代表性傳承人這樣的想法，只是因為直貢藏香很有歷史，希望它得到保護，建立傳承基地，做了一些事情。得到傳承人資質後我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因為跟一個真正的喇嘛的要求相比，我還有差距，我畢竟是幾個孩子的父親嘛，我是一方面文化知識有限，另一方面沒有達到這些條件，但人在世界上總要有所作為，做點適合自己做的事情。基於這種想法，我在藏香製作方面投入也很多，但沒有靠這個發財致富的想法。為了留住這門技藝，培養人才，一直在堅持著，你給別人講經自己做得不好那不行，做利益眾生的事情才有益，這是我作為一名佛教徒的考慮。但人要生存，我總做虧本生意也不行，所以要參與經營以達到以香養香的目的。
送料。
記：當時藏香師的歷史地位如何呢？
次：藏香主要為了供佛。從直貢地區講，歷史上，最著名的藏香製作師一個是直貢法王之一仁增曲紮，他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地位很高。像尼木那種家家戶戶做藏香的地方由於從業者眾多，可能會有高低貴下之分，但無論怎麼說真正配方很好的制香大師畢竟是少數。製作好藏香要符合五行學說，做好了，對你的今生來世都有助益。
問：目前藏香在傳承方面有什麼難處？
次：困難很多。一方面是傳承人要有使命感和責任感，如果是簡單做出個藏香把它賣出就完了那意義就不大了。要挖掘和尊重它的文化內涵，找到這樣的人並不容易。從銷售方面講，也會有很多困難，如何籌措資金，沒有經商經驗還要從頭學，要把它持久地做下去不容易。你要招個人還得付得起工錢，還要讓他們有點責任心和文化水準，有待人接物的能力。要達到人物力的綜合能力才能維持一個公司。要對得起國家給你的這些榮譽，是不是？困難是多方面的。
記：現代文明對這門傳統技藝有衝擊嗎？
次：現在的世界是在日新月異的發展和變化，傳統文化也在變化中。我們要承認這種變化而且要順應這種變化。符合社會發展的變化是我們所需要的，它帶給我們的是便捷，就說藏香像過去一樣一根一根地擠，沒有效率，使用機器產量就提高了，味道也沒有變，我是這樣認為的。
記：經商中有些什麼事讓你記憶猶新？
次：對我來說這就是個嶄新的挑戰，做生意是要盈利的，盈利的生意又要符合法律法規。所以做藏香生意很不容易，競爭激烈。像直貢藏香完全是靠媒體採訪打開知名度，自己主動打廣告還做不到。想跟我們合作的企業很多，但條件也很多，你自己實力強別人願意合作，你實力弱人家不跟你合作，弄不好以後還要吃官司。我個人呢，自始至終認為產品品質和綠色健康永遠是第一位的，如果還有文化內涵那就更好，市場自然會有，顧客自會認可。這些主要還是要靠自身努力。
記：藏香的配方您能簡單講講嗎？
次：藏香配方分兩種，一個是外來的原料，像白檀香，西藏可能少，這些原料比較難得，一部分是本地原產的，有的能挖到，有的快沒有了，比如特定地區的柏樹枝，那個地方已經砍光了，就沒有了。有的原料本地還有，但也必須在特定的時間不早不晚採集，根和花在當季分別採集，然後要做乾燥處理等，它的功效才能保證，你隨意去挖，香味也有但藥效就差了，然後如何配方講究就多了。
成型的藏香經晾曬後就可以出廠。
記：藏香的製作工序一般分幾種？
次：先是按照剛才說的把材料收全，然後曬乾、碾碎，都準備完了後稱重，有的藥材還被比喻為國王、妃子、大臣等，按照比例多少分類，發酵，出香味後慢慢包裝。至於說到加工細節，從時間講，冬天和夏天有差別，夏天發酵時間短，今天發酵明後天能出香味，就可以加工。冬天時間長一點，夏天要完成整個一套工序要十來天，冬天稍微長一點。
記：直貢藏香工藝的獨特之處是什麼？
次：總的來說差別不多，直貢藏香發酵是一個特點，有些藥材像藏紅花，還要在發酵前熬煮，還要用一些粘合劑像手掌參。內地的制香工藝還要加入竹子，各種各樣（配方）都有。現在市面上還有以前沒有的一些新產品。我們上色用的是自然色，如果用化學色，燃起的煙子對人的身體有害處。
記：配方的調合大概是怎樣的？
次：一種是按照招財、福壽的理念有一些配法，我也並不是全部都記得，也有為寓意生意興隆特配的，等等吧。從藏藥角度，有從六益、六好等講究，有利于開發智力，以及用於家居生活的還有辟邪和健身功效的一些特殊配方等等。
記：藏香製作有什麼特殊儀式嗎？
次：有一些佛教角度的加持儀式，主要是開工那天加料的時候舉行這個儀式，比如我們那兒有個神泉，參加儀式的人喝點那個水，在腦袋上灑點神水等等，再就是儘量把各地有特色的神香、神樹上的東西集中起來，舉行加持。
問：在專案傳承中，政府做了哪些工作？
次：第一是國家給了我們這樣一個平臺，這是錢買不來的。第二對傳承人有扶持資金，對傳承專案也有扶持資金。第三，外面有什麼重要的活動要安排我們免費參加，得到很好的宣傳。
問：最後一個問題，怎樣選擇跟自己有緣的藏香
次：按照自己的性格和喜好選擇就可以了。刺鼻的香味實際上是加工不到位。也有因原材料引起的質量問題。直貢藏香做不好也會這樣，所以對自己要有要求。我們經常接觸藏香的可以區分藏香的好壞。印度香是一下子可以聞出，它味道很濃，經常點要頭疼，但它有好處比如放在廁所是不錯的選擇。你要讓味道發散開來才能區別細微，這個要靠經驗。好的藏香是自己會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