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吉原  攝/金海
三省交界的馬幫重鎮
藏區保存最完好的古城
在這裡追逐夢想,是一種自由,也是一種緣分

       又是冬天了,天藍得有些不真實,昨夜落在山上的霜雪,已被熱烈的陽光曬得無影無蹤了。偶爾向高處仰望,一座金頂的大寺在香煙繚繞中鎮守穹天。我在山腳下,沿著滄桑的石板路,走向古城的深處。
       這裡就是獨克宗古城,坐落在雲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的香格里拉縣建塘鎮上,因而也叫建塘古城。這裡海拔3300米,在群山環繞中的這塊開闊的壩子上,有一座形似大龜的小山包,人們叫它大龜山,各族人民世代居住在山包的周圍,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今天的獨克宗古城。自古以來,這裡就是茶馬古道重鎮,也是今天滇藏公路的必經之地。
       迪慶高原晝夜溫差大,冬季寒冷,而獨克宗古城卻溫暖安詳。這是因為古城的南邊有一列山巒,剛好形成一道天然屏障,令西南的寒風不能長驅直入。城北是水源地,流淌著三條生命河,滋養著這片土地上的各族百姓和豐富物產。北邊的高地上,就是著名的松贊林寺,也是雲南最大的藏傳佛教寺院。
       獨克宗是藏語,意為藍色月光城,外形不方不圓,大致輪廓與藏傳佛教中香巴拉壇城相似。據史料記載,獨克宗最早始於唐朝年間吐蕃人修築的城堡,到了明朝弘治年間,木氏土司在此建築月光寨(香各瓦寨),與奶子河畔的日光城(大年玉瓦寨)遙相呼應。清康熙年間,中甸(今香格里拉縣)建市,這裡更是繁盛一時。經過清雍正到民國期間的數次大規模修繕,城池逐漸擴大完善,逐漸形成了這座藏區保存最好的古城。
        獨克宗古城街市環山而建,古城內的舊房子已經比較難看到,都是在原址翻修或者新建的,寬敞明亮,依然是典型的藏式土掌房為主,還有一些木楞房。城內分金龍、倉房、北門三街,有33個巷子。用粗拙的條石鋪成的道路,很有年代感。古城中心有四方街,無論從哪條街走,都能轉到四方街。
        我此行落腳在一位朋友家裡,朋友的阿媽是納西族,阿爸是藏族。在這個小小的古城裡,除了藏族和納西族,還有傈僳族、普米族、白族、漢族等總共有23個少數民族。這裡的各個民族都有自己的宗教信仰和文化、生活習俗,獨克宗古城其實就是一個多民族生活實景博物館。當然想要瞭解到其中的細節或者比較絢麗的一面,需要趕上好機會,比如誰家要蓋房子、娶媳婦、娃考上大學等等重要事件,都會有繽紛的活動,其中最缺少不了的就是筵席。拿起房子來說,有的人家要一連三天流水席大宴賓客。
 
各民族兄弟姐妹共飲一井水,千百年來,各自保持著本民族的信仰與生活習俗,圍繞著大龜山,和和睦睦地把生活講故事,又把故事過成生活,而今被四面八方的遊客們品讀、欣賞著。
       大龜山腳下的這口井,有上千年的歷史了,傳說是仙女留下的,獨克宗人對她格外珍愛,把井水比作母親的乳汁。
       正在打酥油茶的阿媽說,阿爸一輩子就喜歡用古城的井水燒茶。聽阿媽講,以前取水都是用背的,女人們用皮帶把木桶勒在背上,再把皮帶拉緊,握在胸前,三五結伴,早上晚上,一起去背水。水桶裡放個水舀子,是用樺樹皮折成的,飄浮在水面上,走起路來水不容易晃出來。現在家家戶戶都用上了自來水,這場景便很少見到了。阿媽說,只是每到大年三十夜裡,家家戶戶都要取井水,因為井裡有福緣,而且只有那些有福氣的人才能把福緣結回家。今天的老井已經修繕成一個漂亮的水池,遊客們喜歡在這裡拍攝到此一遊的紀念照,水池邊還有供遊客品嘗井水的碗或者水舀子。
       阿爸家鄉下的親戚每年春節前都要殺年豬,這天下午才送來一些琵琶肉和香腸,阿媽把他們同去年的琵琶肉一起掛在火塘邊的房梁上。琵琶肉是這一帶藏族和納西族家庭精緻加工的美食,是將整條去掉內臟和骺骨的豬放入花椒、草果、沙鹽等佐料後縫合,壓上石板醃制而成的,不僅味道鮮美,還可以存放四、五年不變質
       阿媽家仍然保持著傳統的藏式早餐,以糌粑為主,再配上酥油茶。中餐吃藏包子,烤琵琶肉。晚餐要隆重些,有犛牛肉乾巴,有用乾菜、蔬菜、馬鈴薯、豆腐和各種野生菌煮的藏式火鍋。阿爸還取出家釀的青稞酒。
       餐後,阿爸和阿媽帶我去四方街跳鍋莊,四方街是古城人民休閒、娛樂、集會的小廣場,也是早年易貨交易的場地。今天的四方街周圍都是高大的藏房,街上白天有燒烤攤和工藝品攤,為遊客提供一些旅遊服務,晚上攤子統統撤掉,廣場中間點起篝火,古城的居民們和遊客們一起,和著好聽的音樂,跳起古樸的中甸鍋莊和歡快的德欽弦子。這一天,剛好有一群散了喜宴的盛裝年輕人聚了來,分外好看。
       每天早上,阿爸都要在自家屋頂的煨桑臺上把松枝、五穀燒給遠處的神明,保佑在外地讀書的孫子學業有成,保佑上班的兒子媳婦工作順利,保佑老伴兒身體健康,保佑家裡六畜興旺五穀豐登,每到初一、十五,阿爸就上大龜山上的大佛寺燒香。2002年,為了紀念中甸縣更名香格里拉縣,在大龜山上建築了一座吉祥勝幢,藏語稱“吉參”,有勝利、發展的意思,是獨克宗古城的地標,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轉經筒,要四人齊心協力才能轉動。

阿爸說他的阿爸就是有名的馬鍋頭,家裡的儲藏室裡,掛著當年前輩出門在路上用的酒口袋、糌粑口袋。獨克宗昔日的舊馬幫已經不在了,但那段馬幫歷史卻更加讓人著迷。
       阿爸最喜歡聊的就是馬幫的故事。獨克宗是茶馬古道重鎮,在茶馬互市的年代,趕馬人都是清一色的藏族小夥子,最好的馬腳子來自兩個地方,一個地方是西藏芒康,另一個地方就是雲南的香格里拉。獨克宗古城,在當年也是商賈雲集,馬幫彙聚的地方。在獨克宗古城裡的一些上百年的老屋子裡,發現了記錄在中柱和房梁上的數字,據藏學研究者說那些都是早年的馬幫留下的貨物數量的記載。
       阿爸家的儲藏室裡,還掛著當年前輩出門在路上用的酒口袋、糌粑口袋,都是皮子做的,表面的毛都磨沒了,因為很多年不用,已經僵硬。阿爸說,趕馬人一旦出了門就算把命交給大山了,只能求神明保佑一路平安,因為那些路,實在是危險,經常有出門的人回不來的。
       歷史上,馬幫一直是中甸(今天的香格里拉)當地及通往外界的運輸主力,村村寨寨都有馬幫。趕馬的人被稱為馬腳子,馬幫負責人被叫作馬鍋頭。馬幫規矩嚴格,有專人負責敲銅鑼,以鑼聲長短緩急和聲數為號令,以統一行動。領頭的騾子叫頭騾,脖子上掛有大鈴,二騾掛有串鈴。長途運輸時,馬幫常聯合行動,三四百匹馬隊,穿行在山間蜿蜒曲折的驛道上,場面非常壯觀。
       據資料記載,在清乾隆年間,迪慶商業十分繁榮,每年進出貨物不下6萬公斤,僅進入香格里拉和康區的普洱茶就有3000引。馬腳子進藏一趟,只要能安全回家的便可得到約8兩銀子的收入。清末到民國初年,中甸馬幫已經發展成為雲南最大的20家馬幫之一,每年入藏貨物有七八千馱。抗日戰爭時期,每年僅茶葉就有200噸運往西藏,需使用三四千匹騾馬。噶丹松贊林寺馱馬最多時有數千匹,大戶人家多則二三百匹,少則30匹左右。
       中甸馬幫路線行程較遠的有10條,分別到達普洱、昆明、巴塘、昌都、拉薩、印度、貢山、理塘、新德里等地。馬幫將大量的茶、松松(銀幣)、火腿、紅糖等物資銷往西藏和印度,又由印度購回哢嘰布、黃十字香煙、靛青顏料、鹽井沙鹽等在本地銷售或運往麗江、大理、昆明,藏區及迪慶的土特山貨、藥材和礦產等也得以被運往思茅、孟海和昆明等地。
       阿爸後來也走過幾趟馬幫路,不是全程,只是其中的一些段落,目的是為了給一些科學考察團以及人類學研究者作嚮導。阿爸說,在修公路前,原來公路的位置,全部是原始森林,稍不留神就迷路了。現在馬幫都退休了,去個拉薩,飛機一會兒就到。運送物資不再犯愁,公路鐵路都很方便。只是在偏遠的山鄉裡,還是需要用馱馬馱運一些米糧、日常用品,但也只是從山下的商店馱回家,無須長途跋涉。那些馬幫的老物件和老故事都要去博物館裡才能看個究竟了。
 
獨克宗古城之所以被很多人嚮往,是因為他不僅有著歷史的印跡、藏鄉的風情,還因為他是一個可以被人夢想和追尋的地方。這是一種自由,也是一種緣分。
       無論什麼時候走在獨克宗的小路上,都能讓我找到完全不同的感受。獨克宗古城與其他地方的古城有著很明顯的區別,這是藏式建築本身的獨特之處帶來的,這也正是獨克宗的魅力所在。我總覺得,第一眼愛上獨克宗而留下來的那個外鄉人,他是英雄,如果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獨克宗。今天的獨克宗老街上,酒吧、客棧、飾品店分列兩旁,舊屋變大宅。但我知道,這應該不是最讓人興奮的景象,最打動人的,依然是那些新房子背後的老屋故事和陳年的舊夢。
       在20世紀末,獨克宗還是一個荒草萋萋,瓦礫落寞的地方,殘破的土牆,無人問津的小徑,到了夜晚便一片漆黑。因為人們的生活水準提高了,老城居民都陸續住進了新城裡更方便的新家。2000年左右的時候,一些外面來的人,走進了這座寂寞老城,接著就有了烏鴉酒吧、牛棚酒吧,一些另類的人開始在這裡建築起他們孤獨的夢想。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獨克宗慢慢的被外面的世界所一點點關注、一點點認識,並吸引了更多的人開始前來探索和尋覓,甚至安家。
       烏鴉酒吧很有力量,而今已經成了獨克宗的一個地標,畫著巨大烏鴉的門簾是它的招牌。烏鴉門外,有一塊長方形的小平臺,接著皮匠坡,那裡常有一些外國姑娘小夥兒,銜著煙,抱著吉他,哼唱著他們心中的歌謠,陽光灑下來,一身金色的光輝,看著像童話。春天到深秋是獨克宗的旅遊旺季,老街上遊人比較多,冬天因為太寒冷,所以遊客比較少。今冬古城裡的人一如往年,烏鴉也不例外,門庭冷落。
       每次走到皮匠破,就懷念牛棚,牛棚已成往事了,我更覺得牛棚是我們記憶裡的地標,或者是獨克宗新時代中的一個缺失了的標本,它更加純粹,記錄著一些人夢想的起飛與破滅。當年的牛棚很原始,把原來藏房牛圈裡的糞便清理乾淨,放了些似乎是從土裡長出來的家什、物件和一張檯球桌以外,就只剩下酒和音樂,沒有隔閡,沒有界限,接納著黃髮碧眼的人,接納著州長和明星,也接納著當地連漢話也講不清楚的原住民。牛棚曾經迎來無數的關注和讚譽,包括國外的知名媒體。而今那塊地方已經是一幢大房子了,我沒進去過。其實,每次到獨克宗,都讓我有種不能釋懷的感覺,是因為它的一個歷史斷面是我所親歷的。
       原來的牛棚酒吧旁邊就是阿納作坊,也是一個酒吧,雖然不如烏鴉和牛棚早,但也應該算獨克宗酒吧的前輩,因為從2004年4月27日開張至今,他依然保持著最初的風格,數年來阿納作坊已經成了很多南來北往的朋友們記憶深處的一塊印跡,記錄著他們自己跟獨克宗的故事。阿納作坊的主人阿杜和艾敏已經生了女兒梅朵,梅朵已經四歲了。阿杜的堅持裡有他的生活態度,更有經營之道,後來他又開了客棧。
       這幾年,老朋友們很多都離開了,他們的夢醒了,或者又開始了新的夢想,在別處。獨克宗的新生活每天都在繼續。但又不斷地有新人前來,後輩熬成前輩,要數昆侖客棧的李煉和妻,他們在藏鄉裡大修江南,院子裡種植花木,養狗養魚,大手筆的豪華生活,鋪展在客棧裡。
       獨克宗婦女手工藝品中心是組織了古城周邊的藏族婦女,在一起製作圍巾、犛牛玩偶、錢包、首飾、酒具、瑪尼石等等旅遊紀念品,一邊做一邊展示銷售。還有一些地方,如阿布老屋、香穀咖啡、熱西·藏樂酒吧、康定情歌吧、香格里拉柴蟲飾品店、尼西土陶店、康帕斯西餐、巴斯卡廚房都很有情調,看到喜歡的就進去坐坐,聊聊天,你會找到屬於你自己的獨克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