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34 2撰文/安易如 攝影/水冬青

 

體驗感悟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珈藍寺聽雨聲盼永恆。

日光傾城

  這一次回到拉薩之前,我心裏有一點悽惶,因為得知之前三年每次來拉薩都一定住在那裏的林倉已經轉作酒吧,再沒有客房來容身了。對一個堅決要求住在大昭寺附近的戀寺人來說,失去了熟悉的林倉,就像失去了家一樣,一來是惋惜,二來是惆悵。這意味著,我再也不能步行一分鐘就到達大昭寺,轉經、打坐;我再也不能在林倉的三樓眺望大昭寺的金頂,仿佛伸出手去就能碰到拉薩周圍的山。

  

幸而第二天,我就在可愛的朋友幫助下找到了YABSHIPHUNKHANG(堯西平康)。初到堯西平康,我就驚呼,這簡直是林倉的擴大版嘛!兩者風格相似是有原因的,林倉和堯西平康都是有歷史的藏式老宅子。因為擁有者的地位特殊,才可以在古城的中心位置,大昭寺附近有如此闊大的宅子。

  

親切和認同,使我立刻決定在堯西平康住下來,這裏有陽光豐盛的院子,有幾乎是全拉薩最好的咖啡。每天的早上或傍晚,我都可以溜達著去八廓街轉經。下午的時候,回到院子裏,喝一點咖啡或清茶。寫我的小說。

  

P35 3有時候下雨,或陽光太盛的時候就哪兒也不去,蜷縮在角落裏聽音樂,看書或電影,我隱匿了自己的身份,不欲被人好地奇探問,更不欲以一個窺探者的身份四處遊蕩探問。之于拉薩,我從來不是遊人,不是過客,而是歸人。

  

回到拉薩的第一天早上,打車去大昭寺廣場喝茶,在車上,司機問我是不是藏族人。我說不是,但內心卻非常雀躍被人誤認成藏族人。走在街上,與他們目光相對,即使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亦會毫不吝嗇地相視微笑,在這座城市裏,微笑變得如此容易,賦予善意更是毫不困難。我清晰的認定他們是我前世的鄉人。

  

午夜靜寂的街頭,深巷中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布達拉宮燃燒了千年的酥油燈,仍然將熄未熄。天似水墨,寓意不明,唯有月光明潔,消解心頭業障。

  

在拉薩的生活依然是宅。不泡吧,不交際,吃飯也只是跟熟悉的朋友一起。根本的生活形態沒有改變,身在這裏讓我的心更靜,更輕盈。守著大昭寺,一點一點地修持,學習放下心中的執念,在真實和虛無之間擺渡。觀想。喚回真實卻被深深隱藏的另一個自己。每一個人的修行之路不同,但最終殊途同歸,指向內心的解脫。

  

接近兩個月的時間,看見手機上北京的區號就直接按掉。出行之前,工作的事情已經處理完畢,有理由不接電話,不受打擾,只回熟悉的人的短信往來,告知他們我今身在何處。

  

這段時間,雨季來臨,拉薩每天都會下一陣雨,有時候在白天,有時候是晚上、夜裏,好在不久就會停。拉薩的雨亦是很有節制,不會帶來令人抑鬱的濕熱和悶燥。

  

下著輕雨的庭院裏,起初人聲寂寂,耳畔只聞雨聲淅瀝。藏家小妹將盆栽花木搬出來承接雨露。藏式旅館紅朱色的廊柱上盛開著葳蕤蓮花,八寶紛呈。不一會尼泊爾的音樂響起,男孩子隨著音樂扭動身體,女孩子亦輕輕扭擺腰肢,揮舞長袖。他們在沒有客人的時候自娛自樂。

  

自知這閑悠的狀態來之不易,心存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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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薩的確是魔幻神奇的,時而歡會,時而別離。

太多人將自己流放至此,空氣里都散發著人在天涯的味道。

緣分在這裡顯現,很容易落地生根。

你可能會遇見心許多時的人,一見如故,成為至交或愛人。

 

 

 

 

 

即使是在這座眾口交贊的日光之城,亦有無數心懷理想的人流離掙扎,他們被稱為藏漂或“藏獒”(藏熬)。生活並不盡如人意。諸多明朗的假像之下,是難以化解的孤獨、欲念、執意。我看見,太多的男女對感情,對自己的生活狀態仍有巨大的困惑。即便是逃離到世界的第三極,面對著佛寺、朝聖的人群、幽深湖泊、瑪尼石碓、五彩經幡獵獵當風,這些絕對聖潔的景物,卻不能給予一個迷惑的心靈真正的釋然和寧靜。

  

拉薩是煙花一場,有人目睹了絢爛,有人感受到荒涼。對於拉薩,我感情矛盾複雜。正如深愛之人,固不願說他不好,又不肯誇耀他太好。相對只是靜然。

  

一方面。我不欲過分推崇它的殊勝,引誘太多不明所以的人來此。來到這裏,需要深厚機緣。如此才有古人兩兩相望絕不相厭的妥帖心境。

  

從城市形態上客觀地講,拉薩亦是極世俗的城市。從某些角度看過去,它還保留了鄉鎮粗野雜亂的氣息。沖賽康的集市上,沿街商販售賣各種生活必需品,銅壺、木碗、刀具、手錶、皮帶、解放鞋、酥油、風乾肉、乾果……。甚至有些人還保留著一點以物易物的交易風格。策墨林的街道上,你能看見農用車瀟灑來去。夜晚的小巷裏,有飲醉的男人來不及找廁所,就著牆根撒尿。

  

這是一個極塵世的拉薩。

  

另一方面。拉薩確實是魔幻神奇的,時而歡會,時而別離。太多人將自己流放至此,空氣裏都散發著人在天涯的味道。緣分在這裏顯現,很容易落地生根。你可能會遇見心許多時的人,一見如故,成為至交或愛人。似乎每一種感情的萌生都順理成章,人們以開放的心態去期待,是以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拉薩在某些時候讓我想到紐約,它的包容度驚人:中國人、外國人、藏族人、漢人、遊人、本地人,只要你在這裏,無論是常駐還是暫留,只要你有一顆開放、平等、親和的心,放下自以為是的姿態,你能感覺到這城市回應的熱情同樣的。

  

這種感覺,就像你在大昭寺廣場打坐,或在布達拉宮廣場發呆,看見:朝聖的人心無旁騖磕著長頭,遊客孜孜不倦拍照購物,乞丐默默地跟隨者人群,他們的眼睛隱含笑意,細看又空洞,此外還有絳紅僧衣的修行人穿行其間,轉經的藏民和坐在牆角曬太陽的藏族老阿媽,各色人等,和諧並存,世相紛呈。當下所見景象都是真實,又都存在短暫。無非是因緣和合的結果。

  

山巒環護,白雲高天之下,煨桑的香氣,使空氣清甜質樸,信仰的味道可以讓煩亂的心感受到安定純淨。

  

唯一不願,亦是謹慎為之的,是書寫西藏,通過文字透露出意識形態。那朱紅門扉,哈達系住的門環,班駁的老牆,青石板的鋪就的幽深巷子,通向一種生活,包含了神秘和靈性在內的。我所知又有幾何?可以抵達此地,卻難以觸及生活的深處。除非用更多,更多的時間和真心。

  

我告誡自己,對藏地,對拉薩,對藏族歷史的傳承,宗教的密義還所知甚少。切不可胡筆亂寫,以偏概全。以為個人的經歷足以代言某個群體。

  

所以一些亂七八糟的藏地小說會看得我怨怒橫生。誠然,文字是平等的,給予每個有意願的人表達的自由。可每一個提筆的人應該對文字有基本的敬崇之心。不是所有的事情打著西藏的旗號就會變得神奇,奪人眼球。盲目,無見地,不知所云的文字不如少拿出來丟人現眼。

  

真心的愛一個地方,愛一個地方的人,即使有機會亦不肯胡言亂語。總是害怕言語之間有誤導,有褻瀆。所知愈多,所言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