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要介紹

西藏的秋天,除了永遠的藍天、白雲,充斥眼球的就是那跳動的黃色:一望無限的麥田、收穫的青稞地、金色的樹林、發黃的秋葉,還有那落地的蘋果……一如梵高筆下最鍾愛的黃色,充滿生命的原始張力,就像他的向日葵和麥田,一點就會燃燒。

八月,雪頓節過後,西藏的秋天不知不覺中到來。一場夜雨過後,拉薩早晨的氣溫降到了八九攝氏度,遠處的山頂積了一層白色的薄雪。「真冷啊!」我對開車的藏族出租車司機自言自語。「是嗎?每年雪頓節一過,天就越來越冷了。」他平淡地說。八月下旬,這西藏的夏天才到沒多久,這秋天馬上就來了……

尋找秋葉:生命之末的善變

黎明,拉薩河上空還籠罩著土豆泥般厚重的紫雲,當第一縷霞光穿透雲層,照射在河岸的小山崗上,山坡頓時成了金色的舞台。身邊傳來一聲斑頭雁的鳴叫,它很快掠過我的頭頂,還沒來得及向它說聲「你好」,它就迎著朝霞飛向山崗,很快,又有第二隻,第三隻……它們這是在早起覓食,為著不久後漫長的遷徙儲備著體能。

 

陽光透過密林,布達拉宮後的宗角祿康也開始熱鬧了起來,草尖還掛著露珠,白樺挺直著腰身伸向藍天,林中不知名的小鳥在棲息。我努力尋找著第一片變黃的葉子,當然這是徒勞,逆光下,能夠看到這些嫩黃葉片跳動的脈絡,它們在努力呼吸,努力吸收每一縷陽光。一整個夏天,樹根都在向它們供給養分,讓它們生長,用嫩綠的葉子裝點夏季。但它們知道,它們的生命不多了,當秋天來到,牛羊可以遷徙牧場,候鳥可以飛向南方,而樹木呢?它們只能靜待嚴冬。此時,樹根為了積蓄能量對抗嚴寒,不會再給樹葉供給養分,失去了根的庇護,樹葉的葉綠素逐漸分解,樹葉也由綠轉黃或轉紅。如果你以為這些斑斕的色彩是秋天才出現的,那你就錯了,其實它們一直都在,只是因為夏天不斷生長的葉綠素遮擋了它們,現在,新的葉綠素不再繼續生成,這些黃色和紅色才漸漸顯現,如同川劇的變臉,它們隱藏在綠色偽裝下的最底層,直到綠色褪盡,它們就呈現了金黃的本真。

再過一個月,它們的葉面就會開始捲曲,直至收縮成拳頭,耗盡了最後一滴血液,乾枯的樹葉掛在枝頭。又再過一個月,深秋的寒風刮過,割斷了它們與大樹的最後一絲聯繫,被捲起飛向空中,然後飄飄灑灑墜向大地,融入泥土,再被積雪掩埋,等待來年化作春泥。不過此前,此前它們要用燦爛的金黃,染出生命盡頭最後的輝煌。

風吹麥浪:像那柔軟的長髮

「遠處蔚藍天空下,湧動著金色的麥浪……當微風帶著收穫的味道,吹向我臉龐……隨西風飄蕩,就像那柔軟的長髮……」車過江孜宗堡,耳畔正用手機播放著這首李健的《風吹麥浪》,眼前恰好出現一大片的青稞麥田。

「莫匪爾極,貽我來牟」,《詩經》中的「牟」,即指大麥,這種很早就原產青藏高原和蒙古高原的作物,在兩千多年前的《詩經》時代就已傳入了中原,這首詩就是歌頌后稷給周王送來的新作物。我們知道青稞是西藏最主要的農作物,卻不知道青稞也是大麥的一個品種。眼前的青稞已然成熟,沈甸甸的麥穗壓彎了麥桿,微風吹過,泛起金色的麥浪,它們搖晃著頭,在風中吟唱。廣闊的麥田盡頭,宗山上矗立著那《紅河谷》中的英雄古堡,風吹麥浪,一鋼一柔,英雄史詩也化作了柔軟的長髮,在風中飄蕩

風吹麥浪,黃色是生命,黃色是收穫。眼前的場景讓我聯想到梵高的麥田,他在自殺前夕畫過三幅麥田:《群鴉亂飛的麥田》、《暴風雨似的天空與麥田》和《黃色的麥田》,麥田是他的生命,麥田是他最後的歸宿。風吹麥浪,在這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青稞從三四月份播種,到八九月份成熟,走過漫長的春夏秋,只為這一刻瞬息的燃燒。

蘋果墜地:生命完美的結局

牛頓坐在樹下被蘋果砸中,從中悟出了萬有引力。以前總不太相信這樣的事,因為生活中誰見過蘋果落地?可是在西藏,我相信了這事是真的。

一個秋天的下午,我在芒康的天主教堂里靜坐,突然,一陣風從窗外吹來,一股淡淡的蘋果香味,帶著一絲發酵的味道飄進我的鼻腔。向窗外四下尋覓,這才看到一棵高大的蘋果樹孤零零地立在旁邊的草地上,樹上掛滿黃燦燦的蘋果。夕陽照在枯黃的草地上,竟然有一地的蘋果,到處散落,有的已經開始腐爛發酵,卻無人撿拾。

眼前的蘋果是黃色的,當然並不是所有的蘋果都是黃色,不是還有「紅富士」嗎?就像不是所有的楓葉都是紅色,歐洲的楓葉就不像加拿大那麼般深紅,在我出生的地方,涼山的楓葉也略帶黃色。植物學家關於蘋果的顏色會有一整套的理論,例如花青素的穩定性,氣候和空氣的影響等,但我更願相信顏色的隱寓,黃色代表激情和快樂。眼前落地的蘋果是快樂的,因為它完整地走完了生命的歷程,沒有被灑農藥,沒有被人採摘,甚至落地也沒有被人撿拾,它或者與大地融為一體,繼續為大樹供養,或者被動物捎到別的地方,繼續生根發芽,長出另一棵生命的大樹。

蘋果從花開到落地,這是多麼完美的生命,它的朽爛不是死亡,而是另一個美麗的開始。

油菜花黃:藏地秋日的春天

人對色彩是有記憶的,想到春天就是油菜花黃,桃李爭春;想到秋天,就是紅葉滿山,層林盡染。當內地的油菜花早已謝幕了整整一個夏天,在青藏高原,菜花正是最燦爛的時候。

五十三歲的尼瑪開著嶄新的拖拉機,拉貨的車廂里坐著他的妻子和在西安上大學的兒子,一家三口沿平坦的中尼新公路去縣城賣了菜回來。中途,尼瑪停車帶著兒子拿了鐵壺去加油站買柴油,妻子坐在車廂邊上休息,路邊是粉紅的格桑花,遠方是大片的油菜花海,她靜坐著,背影像幅油畫。

西藏的油菜花比較矮小,在蜿蜒的羊錯雍措湖畔,不時會有一簇簇,一片片的金色菜花和黃色的青稞田交錯點綴著大地。一路春秋,春天與秋天同在,這是青藏高原特有的景象。過了帕拉莊園,到了江孜境內的熱索鄉以後,地勢變得開闊,菜花也由小片延伸到了無限的遠方。

雖然西藏的油菜花比內地整整晚了一季,但她的燦爛襯托著枯黃的麥田,顯得更加的生機勃勃,在樹葉即將墜落,麥田已然收穫的季節,她卻令人震懾地怒放,用絢麗的黃色,宣洩著生命的不屈、振奮和快樂。

從到西藏開始,我就一直在尋找不同的色彩,直到這時,我才知道,色彩並不只呈現於眼前,色彩其實一直在你心中,只要心中滿懷希望和夢想,縱然是萬物蕭瑟,白雪茫茫的冬季,你的眼前也會是一片春天。

/肖楓圖/攝影師阿傑肖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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