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稞——高原的饋贈

08/09/2014
Published in 吃在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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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上 圖/李德光 張鷹 春曉

有一天,一簇青稞突然從睡夢中醒來。儘管是在夏季,青藏高原的夜依然透著絲絲的涼意,青稞攏了攏自己金黃色的新衣裳,滿載著果實的穗子把它的脊樑壓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像極了藏族民間舞蹈裏常見的弓腰、曲背的形象。穗子裏的果實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迸發出來。豐收,也許就是上天對這個民族平等對待每一個生命的饋贈吧。

 

青稞夢語

那顆青稞嘗試著想要挺直了身板,卻徒勞無功。幾次以後,它放棄了掙扎,拍了拍最近越來越鼓的小臉,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勉強抬起眼來環顧四周,同伴們都緊閉著雙眼、低垂著沉甸甸的穗子,在浩瀚的星海裏靜靜地做著美夢。夜晚的風不時地跑來撩撥著青稞的情緒,無奈它的根緊緊抓著泥土不肯有絲毫鬆懈,青稞不耐地搖晃著頭,想要甩開風的糾纏。穗子上的長芒也跟隨著擺動開來,發出沙沙的響聲,擠到了旁邊沉睡著的同伴,可能是感受到了來自旁邊的壓迫感,同伴無意識地跟著晃了晃,又驚動了更多的同伴。青稞借著風的動力抬起了頭,在那一刻它看到了夢以外的世界:同伴們被佇列整齊地擺放著,一個緊挨著一個。青稞看不到隊伍的盡頭,那一頭的同伴似乎已經和天相連。而它的擺動猶如一顆石子驚起的漣漪,在青稞的帝國裏撩動了一層又一層金黃的浪。

久久沒有同伴和自己說話,青稞感到有些無趣,便又合上了雙眼,重返自己的夢鄉。

青稞最初只是一粒種子,在一個帶著春寒的吉祥日子裏,被人慎重地播撒進了土裏。人們把播撒青稞的第一天看得極為重要。村裏的田中央擺上了卡塞、切瑪、青稞酒和哈達用以供奉神靈,松柏枝、糌粑等被放在一起燃燒,青煙縷縷纏繞著田間。為了以示吉祥、討個好彩頭,人們不僅自己穿戴著隆重的盛裝,還把家裏的耕牛、拖拉機也仔細地裝飾了一番,才捧著切瑪、端著青稞酒出來相互道賀。待到人們喝到盡興時,領頭的人在公田上揚鞭開犁,女人們跟隨在後邊撒種。等到種子撒完,男女排成兩列,各站一邊,一列耙地一列平土,一起把這塊田種好,春耕的儀式才算完成。在這個過程中,人們從寺廟裏請來喇嘛不停地念著祝福的經文,祈求風調雨順。

青稞在渾渾噩噩中破土而出,迷迷糊糊中有雪和雨的鞭撻、也有陽光的安慰。也有人在它的身旁來來往往,辛勤勞作。換下了春耕儀式時乾淨的禮服,人們彎著腰、揮舞著有健美線條的雙臂,一點一點地拔去讓青稞覺得擠兌了它的營養的雜草。勞動之時,有姑娘不忘唱起動人的歌:端起了青稞酒千杯也不醉,你看了我一眼我的心就醉;世上的美酒萬杯喝不醉,你對我笑一笑我的心就醉;天上雷劈味道心不碎,你歎了一口氣我的心就碎;地上的馬兒踩我的心不碎,你掉了一滴淚我的心就碎

不知道是否想起了情人,姑娘的聲音不大,卻比蜜還甜,一字一句細細密密地灑下,滋潤得青稞跟著心醉、心碎。

在地球的另一頭,南非一位葡萄種植園的主人為了提高自家釀酒葡萄的品質,在莊園裏安裝上了揚聲器,定期對著葡萄們播放莫札特、海頓等知名音樂家的曲子和另一些悠揚的古典樂曲,欣賞過音樂的葡萄顆顆圓潤碩大;近現代的科學家們做了種種的研究表明適宜的音樂能夠促進植物的生長,由美國作曲家喬治格什溫譜寫的一曲《藍色狂想曲》,更是聽得被拿來進行試驗的玉米比同樣大小卻未聽音樂的試驗地多收了700多公斤……

青稞和唱歌的姑娘也許並不知道這些科學的研究過程和結果,對於會說話就會唱歌、會走路就會跳舞的的民族來說,這是一種天賦。可能正因為如此,姑娘的歌聲比刻意播放的音樂顯得更加真誠、更加渾然天成,整日被美妙歌聲溫柔呵護著的青稞默默地把那些柔情蜜語當做美夢儲存進了它的每一個細胞當中。

當青稞再次醒來,陽光已經灑滿了金色的青稞田。青稞田邊已經有了好些人,他們高舉著佛像,背著經書,吹著佛號,有人在誦經、有人悠悠唱起古老的豐收歌謠。身邊的人接連走過,熱鬧的聲音由遠及近、又漸行漸遠。青稞的視野只能觸及到人們的腿部,無法觀賞到慶祝豐收的人們的表情,卻依然從那略微輕飄、帶著歡愉節奏的腳步中感受到了他們的滿足與欣喜。望果節的慶祝持續了三天三夜,人們圍著田邊歡歌跳舞,受到了這熱鬧氣氛的感染,青稞和它的同伴們也手舞足蹈起來,等待著收割的到來,穗子裏的果實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迸發出來。豐收,也許就是上天對這個民族平等對待每一個生命的饋贈吧。

 

青稞酒裏歌飄香

炒好的青稞被碾磨成粉來儲藏,吃的時候取少許放進碗中,沖入適量的酥油茶或磚茶,同時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放進些曲拉(奶渣)和酥油,然後用手沿順時針方向一邊旋轉一邊攪拌均勻,直到糌粑最後成固態的團狀,便可入口了。新鮮的糌粑吃起來軟軟糯糯、香甜可口,一口糌粑配上一口酥油茶,閉上眼任由一股率性的泥土味從味蕾彌漫到整個口腔,仿佛能聽到姑娘那質樸卻甜得像蜜一樣的歌聲,只需吃上一點兒就有了發自內裏的滿足感。這一點,確實和耕種青稞的人極為相似:骨子裏滲透著高原萬年的倔強,這樣的人天然、瓷實,對人情深意重,對物雲淡風輕——只需要一點,就能夠滿足。

作為糌粑主要原材料的青稞,在心靈手巧的藏族同胞手裏還有多種用途。香醇四溢的青稞酒,一口暖胃、二口暖身、三口暖心。就像糌粑和酥油茶的組合,酥油的味道在裏邊綿延伸展,可被稱為千古的絕唱;青稞酒與酒歌的組合,因為高亢氣氛的渲染,也堪為經典。

葉玉林先生在《青稞酒和酒歌》的文章裏寫道:酒歌不僅為勸酒而唱,而是喝酒就要唱歌,認為如果酒沒有歌,那就像清水般沒有味道。酒和歌已結成親密的孿生姐妹。這兩者間有緊密的配合和有力地互相推動。好酒你來喝,酒歌我來唱,酒和酒歌,都沒有停下來的時候。從某些史料來看,吐蕃時代就有酒歌,《敦煌吐蕃歷史文書贊普傳記》裏,凡贊普接見大臣、外國使者,以及大臣們宴會時,已有齊聲唱歌或由善歌者唱歌的習慣。但這酒會上的歌不是勸酒或贊酒的歌,而是為渲染和加強宴會的氛圍,誇威示富,鬥智取諧,密切交往等等,具有較強的政治性,是種歷史歌謠,還不是純粹的酒歌。

在史歌《格薩爾王傳》裏,珠牡送格薩爾出征或迎接將領們凱旋時,在獻茶敬酒的同時,邊舞邊唱酒歌,既歡慶也敍述酒的美好,這可說是純粹的酒歌,在流傳過程中,群眾在喝酒時,又即興編唱,共同彙聚成系列性酒歌。總之,歌助著酒,酒乘著歌,滲入到西藏世俗民眾生活的各個方面。

 

肉味喚醒

藏族的飲食有四寶,除了前邊提到過的糌粑,還有酥油、茶葉、牛羊肉。牛羊肉,是糌粑以外的最重要的食物來源。青藏高原面積占全國的26%,草原面積占全國的33.2%,有了如此寬廣的草原,這裏也就當之無愧地成為國內最大的草地畜牧業生產基地。在農耕區的人們忙著播種、收穫青稞的時候,牧區呈現著另一番景象。

清晨扛著一把巨大的遮陽傘,趕著牛羊出門,走到牛羊歇腳,把傘一撐,人往那傘下一躺,便是悠閒一日。莫要看著放牧人漫不經心的模樣,其實早就已經把自家每一頭牛羊的模樣牢牢記住了。肉奶以為果腹,毛皮以為取暖,牛羊騾馬是牧民們最為重要的財產。人們細緻地用不同的名字來稱呼生長到不同階段的牛羊,在藏語中的別名就有23種之多;一頭牛的身價,不止是看體格、看膘,還有看它身上的花紋:身上的黑白點花紋呈現出吉祥的圖案極為尊貴,能引來眾多的牧民爭相與之合影留念……

在青藏高原上,吃肉的方法看起來是極為簡單的。大塊的肉連著骨被放進水裏煮過,不等煮爛就被撈了起來放進盤中,牧民們取下隨身攜帶的藏刀,吃多少切多少。也無需更多調味品,就著那個新鮮的勁頭,沉迷在青稞夢裏的身軀被純粹的大塊帶著熱情遐想的肉味喚醒。

雖然他們很享受肉味帶來的酣暢,可是高原的人們也極為尊重這些為自己犧牲的生命。在每一隻牛羊被宰殺前,都會先將它們喂飽,請喇嘛為它們念經,祝福它們轉世得以順暢,然後輕撫它們的頭,給予溫暖。最後在宰殺的過程中,讓它們儘量少受痛苦。高原人就是用這樣特殊的過程,來對待那些讓他們在高原上耐寒生存的食物,對上天的敬畏,對食物的感恩,讓藏族人的悲憫之心在任何時候都如影隨形。

在青海玉樹曾有過一次特殊的牛羊放生的儀式:有一批據說來歷不明的牛羊被運到了當地的屠宰場,牧民們聞訊而來,已經被關了兩天的牛羊餓得無精打采。這些趕來的牧民們自發組織捐款買下這批牛羊,把買來的各色哈達打上結,仔仔細細地系在牛羊的身上,又請來喇嘛為它們念經放生。參與放生的牧民說,要宰殺牛羊,就要在它們生前讓它們吃得飽飽的、活得好好的,安魂的經文念給即將逝去的生命,不要讓它們帶著痛苦的記憶上路。現在,人們虧待了它們,就不能再帶走它們的生命,而要還它們以自由來洗清人們在它們身上所犯的罪行。

無論是青稞,還是牛羊肉,作為食物的原材料,在傳統的藏餐裏,都佔有重要的地位,它們各自塑造的食物看似簡單,卻又花樣百出、環環相扣。而勤勞的藏族人們又不斷改良、創新,使得傳統的味道在新的美食中得以傳承:青稞餅乾、爆青稞、新式的藏奶果、融入了川菜麻辣鮮香特色的耗牛肉幹、精心烘焙的青稞麵包、優酪乳蛋糕、改良過的西式藏餐……一物用而百味生,真是讓人驚歎不已。

Read 1357 times Last modified on 週一, 06 七月 2015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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