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故事】训马人:最古老的职业

09/07/2015
Published in 《第三極》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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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要介紹

一年一度的赛马节是藏北牧民们最重要的节日,《第三极》之 “高原之歌”篇里,老马稀子和众多赛马一起被次仁达杰这样的训马人牵到河边

一年一度的赛马节是藏北牧民们最重要的节日,《第三极》之 “高原之歌”篇里,老马稀子和众多赛马一起被次仁达杰这样的训马人牵到河边,马儿们走进有些刺骨的河水,据说冰冷的河水能调节赛马身上的气,训马人会根据刚才赛马奔跑的状态决定它在水中呆的时间,这是一种古老的训马方式,次仁达杰他们这一代草原人仍然延续的着这种古老的训马方式。而通常我们只是作为观众,领略马儿与骑手在赛场上的卓越风姿,但我们又有多少人知道,训马人与马那些背后的故事。

文•图∕殊彬

“上天它有飞翔的翅膀,大鹏难与它争高低;落地它有驰骋的四蹄,跑时速度宛如风吹……”

“……在红色的毛片上,依附着马头明王的神变;在长长的鬃毛和尾毛上,吸附着战神惩治侵略者的神力;在闪着白色光泽的马齿上,粘附着消灭病魔的神灵;在腹下紫色的乳房上,依附着福寿兴旺的神灵;在耳梢生着一撮鹫毛处,依附着洞查三界的慧眼;在四个铁蹄上,也附有征服四方魔的战神……”

次贡吸着鼻烟,鼻孔露着黄色的烟末,不时手理一下卷发,那一头没有精心打理的头发有些蓬松。每听到说唱艺人唱起《格萨尔王传》中的赞马辞,次贡就双眼流光,训了一辈子马的他不断在内心咂摸着训马的意义。

那时,马是人们驰骋疆场的羽翼和代步的工具,马与人们同忧共喜。而今日,汽车、摩托车等现代交通工具进入牧户取而代之,马的作用大大弱化了,但总有一份记忆承载着情感、礼仪和信仰,仍让次贡他们挥之不去。

正是这些挥之不去的,让次贡等人从几十公里之外的夏查村赶到“色嘎念”,露营训马。

训马是种自我修行

烈日,无风。

松软的草地寸长寸绿,爬上山坡,马和人都喘着粗气,刚才赛马的激烈气氛渐行渐远。今天的比赛并没有取得好名次,次贡和尼玛等人回程无话,大家都在盘算着接下去的训马怎样进行,以待下一场比赛。

赛马场山后的这片山坳里绿成一片,星星点点的水塘倒映蓝天白云间在其中,颇有 “星宿海”的草原意境。高一点的山坡上“帮杂草”绿中泛黄,在阳光的映照下呈现金色。牧民称这片草地为“色嘎念”,意为金色的马鞍,这个叫法形象而富有诗意,又仿佛是格萨尔赛马称王时金色马鞍的幻化之地。

这是藏北训马人心中的风水:草好水多利马,形地出奇利人。如此看来,“色嘎念”——“金色的马鞍”还真是讨了好彩头。

    训马的人们就在色嘎念设下营地,每日辛劳地训练赛马:早跑、泼水、泡水、放马、晚跑、再泼水、再泡水。一般要持续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马同风和水相伴,人与马同行,在这一番修炼中,藏北牧民重复着草原祖先的故事,延续着马背民族的血脉与记忆。

    天边露出鱼肚白,远处的桑巅康桑雪山冒出云层,又是一天的清晨。8月中旬,草原的清晨仍然有些寒意,草尖上凝结起了露珠,早晨7点多,次贡等人从外边钻进帐篷时,鞋和裤脚已被打湿了一圈。训马的人们已经起床了。

次贡是训马人中的“头子”,藏语称为“蒋朋”。虽然牧人都知晓训马的程序,但没有丰富的经验,训练赛马也只能是“有心无力”。因此,每到赛马前的时间里,有亲属或熟人关系的一小圈牧民就领着赛马聚集到一起,在“蒋朋”的带领下对赛马进行系统的训练。次贡、旦增次成、普嘎、顿珠、平措、罗布旺久、占堆、洛桑多杰和尼玛、索朗等人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庭,成员清一色的男性。 


    训马真的是非常讲究,妇女即不能参加,也不能靠近,甚至成员在训马期间也不能过性生活。这个临时组成的集体里,成员们自觉地坚持“行规”,在一日重复一日的训马中自我修行。我也成了其中一员。

训马的牧人清茶就糌粑吃着早饭时,赛马裹着毛毡披被也在啃食饱含露珠的青草,那啃食的声音稍稍走进就能听见,赛马食过处,留下的草茬整整齐齐地,向像小型收割机推过一样。马的颜色是枣红的,像天边徐徐升起的暖日。牧民喜欢枣红的马,在西藏大学正在读书的索朗告知格萨尔王的神奇坐骑的颜色就是枣红的。

“这匹赤兔神驹啊!外形像彩虹样美,皮毛红艳艳,像宝石亮晶晶,步履矫健得.既快又稳,赛过任何神驹……”格萨尔赛马称王的故事在素有格萨尔艺人之乡的那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王者与马的历史眷恋,对传统牧人草原奔驰的追忆,甚至对强盗千里走单骑的神往,如不是牧人的后裔谁能体会那一份情感!

“记得5岁左右的时候看过一本有关训马的书,爷爷传下来的,手抄本的,文字富有韵律,朗朗上口,我的藏文最开始就是从这本书里学的!”这本传奇的书也许叫《马经》,也许叫《相马》,回忆时,尼玛已想不出具体的书名,但那书的样式还记忆深刻。

次贡感叹,尼玛感叹,训马的人们都在感叹:马虽然不骑了,但训马的文化不能忘,赛马的传统不能丢。训马是一份苦差事,训马还是一门传统技术,过程、方法一看便知,但只有懂马,并灵活应用才能进入门道。训马简而言之就是“大同小异”:大体方式相同,具体因马而异。

早晨的跑马训练要开始了。牧民们牵马陆续从驻地集中到“色嘎念”的一个跑道上,所谓跑道,实际上是一条少有车辆来往的草地路,全长有8公里左右,跑完全程要翻两个山坡。跑马时大人骑马跑坡道,赛马时小孩骑马跑平路。

等在终点的人们翘首等望,有的伏地听音,杂乱的马蹄声从远而来,再抬头时,远处的山梁浮现骑手的矫健身影,第一匹马现而众马出,几十匹赛马在风与阳光中奔驰,那匹匹的枣红,间杂黑、白等色,马群犹如彩练于仙女手中抛甩出。近了,有如一阵狂风卷云而来,斥马声、喘息声、马蹄声,声声奔涌,有的夺路而出,有的按马缓奔,跑马不能不温不火,因此训马人的驾驭有轻重缓急,奔马也状态各异。不待细看,终点线外已有人扯住赛马而去。还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跑马训练已经结束了。

咔嚓、咔嚓……快门闪动中我感受着晨阳下众马齐奔的壮观景象,而主人们借此练马、验马,他们在景之中,不在景之外。像这样的跑马训练要早、晚各进行一次。

锻炼气息,冰与火中走一遭

气息还未平静,汗水也未散尽,练跑的马被牵到帐篷前的水塘边,开始在马的胸前和腹部两侧进行泼水。泼水要在跑马后立即进行:次贡的儿子平措脱掉鞋袜,撸起裤腿和衣袖,跳入水中,浑然不觉水冷,“一、二、三……”口中默念泼水的次数不时发出声来。

泼水,难道是给马洗冷水澡?  

这就是藏北训马的另一门学问了:以水练马。

瓢泼的冷水不断地击打在赛马胸前和腹肋,一定是冰凉入骨,那一块块明晰的、圆滚滚的肌腱和筋络已颤抖起来,抖的水珠粘不住皮毛。泼水后,训马人立即为马穿上专门制作的保暖披被,共有三层,裹得紧紧地,从颈到尾,从腹到脚,更有扣子紧紧地系住,除了比赛、跑马、泼水、泡水外,赛马都裹在这个毛毡被里。突热、突冷再突热,冰与火中走一遭,不知这般修炼为哪般?


尼玛把赛马从水中牵出,看到我稍有所悟,才神秘地说,跑马时要体会马的耐力和呼吸,据此来决定泼水的次数和马泡水的时间。刚才观看早跑和泡水还看不出门道,听到尼玛的说法我仍是似懂非懂。牧人说经冷水浸过的骏马骨骼清奇,跑势凌厉,喘息流畅,富有耐力。这是为血液循环,还是为气脉流转,牧人的观念里,确实是有一套不一样的对家畜的认知。

主人们都告诉我,马的竞技状态主要用冷水来调理。传说中马为鱼与大鸟交配所生,由此看来,牧人早知道马具有水与风的特性。千百年来的与马相伴,让牧民积累下丰富的相马和训马经验,故用水来调节马的气息、耐力和肺活量。 

泼水的调训还是比较简单的,每次跑训、泼水过后,还要进行泡水训练。泡水时,选择的河流以深到马颈为宜,上午的泡水时间较短,一般50分钟左右。晚上的泡水必须在天黑后进行,尼玛告知,夜间的泡水要循序渐进,第一次为马进行泡水时一般是40分钟,以后每天增加20分钟,具体根据根据马的气力来增减时间。因为晚跑时感觉他的赛马加加巴乌气息不畅,尼玛决定今天这匹马要泡3个多小时。

天渐渐黑了下来,远处牧户的灯火点点,与夜空的星星混为一色,月光洒在流动的水面,映出点点波光。马的呼吸与流水声相杂,不时又传出训马人的唤马声,不知这边的嘈杂惹了哪家的看门狗,惹来一阵狂吠。寒冷的夜,骚动中透出草原的宁静,有些诗意,有点草原牧歌,也有藏北的一份粗犷和狂野,一阵冷风吹来,吹走了心中这一份畅想和惬意……

烟头一亮,映红了尼玛的脸,冷夜下更显凝重,他不时幺唤,把加加巴乌赶到深水处,因为他知道这次赛前的泡水将决定明日赛场上马的竞技状态。马主人知马之素质,不时交代索朗要注意什么,可马不知马主人之担心,却不时的跳动,不安分。

草地里的小河不宽,岁月中它不断侵袭地表,河床下切的厉害。流水不断携走体温,马匹不断抵御着冰冷,渐渐地,马身发抖,恨不得逃离。深处,有马扬起头颈,鼻息喷在水面。不安静的马跳离到浅处,与另一匹相撞,训马人一番调整,秩序稍复平静。待马匹身体稍暖,训马人又赶其于深处。马站在深水中,训马人坐在水岸,一条条缰绳把他们拴在一起,共同在寒冷的夜。

夜深了,狗也宁静了。稍得空闲的训马人一只香烟驱赶寂寞。就这样,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于空寂的草原上度过。远了,只见那狠吸一口而红亮烟火。回来,透风的帐篷不知哪来的暖意,电瓶点起灯,色嘎念的山坡仍是繁星点点。

桑烟升起,披上盛装踏上赛场

次贡和尼玛主要负责“指导”工作,看到马匹已经安静地呆在水里后,便先回营地了。并不休息,因为明天有比赛,两人要把马的装饰和赛马用品摆在草地上,让月光照耀。

“这叫‘嘎要’,月光照一下,干净。”尼玛一边摆放一边介绍着他的装备。马的装备是祖辈传下来的,虽然这一辈儿中,只有他一人精心的收藏、传承,但尼玛为自己能做这些事情颇为自豪和高兴。

七节的马鞭、五彩的布条、绸缎的赛装、精心绣制的鞍辔、传世的鹰羽不整齐地摆在草地上,杂乱中有着不需言明的信条和传统。这一份记忆在心灵的深处,轻轻拨动就缓缓流出一条暖流,侵染全身,洋溢着温暖、幸福和甜蜜。这一份记忆在传说的深处,听之看之,耳濡目染,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于岁月更迭中传诵,渐渐地成了民族性情中的一部分。这一份记忆在历史的深处,笔墨与纸张的重合让它在时空中镌刻,光阴抹不去,始终在今天诉说着往昔的故事,让人不能忘却。

那曲镇的热闹声顺风吹过山坡,躺在帐篷里也能听见。次贡和尼玛躲在被褥里无言,不知是在听着山那边的音乐,还是想着河边蜷缩在藏袍里的亲属,抑或是琢磨明日的比赛……渐渐鼾声传来。夜冷清清的,睡在草地上,冷气、湿气从帐篷缝隙里钻进来,真是“接地气”,夜里下起的冰雹也不断地敲打梦乡,第二日醒来,帐篷角里摆放的鞋内满是未化的冰雹颗粒。


阴云挂在天边还未揭去。次贡打开一个塑料袋子,拿出几坨干牛粪摆在临时搭建的煨桑台上点燃,俯身一吹,牛粪冒起一阵青烟。洒下一把桑末儿,冒起的香烟让训马人有些兴奋。

桑烟升起,青青的颜色透着人间的香火,在空中散尽,仿佛看到了风的影子,不知所踪,如此地沟通着天地人神,训马人一脸的虔诚。昨夜草地上“嘎要”的物件在这神香上熏着一番,便要着装打扮了。

装扮马匹要从头到尾,先把额毛与孔雀翎和鹰羽扎在一起,用五彩布条扎紧,扎得竖起来,在马耳之间。然后编马鬃,编成一排麻花辫俯扣于背,没有给女儿编过辫子的训马人为马装扮起来格外的精心细致,黝黑透亮的辫子上再固定上织绣,真是风姿卓越。最后编马尾,把马尾编的翘起来,配以五彩布条装饰。在编扎的过程中所用的布条都是红、蓝、白、黄、绿五种颜色。

赛马装扮的英俊,小骑手们也着起比赛装,盔状帽子上的孔雀翎和鹰羽与赛马的装扮一样,寓意飞翔和奔驰。昨天下午,小骑手罗布旺久在草地上踢球、跳街舞一派活泼,如今穿上赛装,便变得严肃起来。即将出征了,人和马都着起了盛装,各显各的英姿。“嘎索、嘎索……”罗布旺久的声音更加响亮,在人群的祈祷声中冒出了尖,马主人和旗手们绕搭建的煨桑台慢慢旋转,祈祷人马平安。次贡站在中间,主持着这个简短的仪式。

出征了!八匹赛马昂首而出,训马人再踏赛场。赛马,藏语叫“达久”,西藏民俗专家旦巴亚尔杰告诉我,藏北的赛马历史上有不同的内容和规模,从内从上看,主要有以祭山内容为主的“日所达久”、以军事演习为内容的“马则达久”、以庆祝为主的“电哲达久”和以夏季娱乐为主的“亚基达久”。那曲地区的羌塘恰青赛马艺术旅游节就是从古代的军事演习转变成现在的综合娱乐活动的。“沙场分勇夫,赛场晓良驹”。赛马节的内涵几经转变,但牧民们赛马的传统一直延续。

看惯了前台的赛马,如今走到赛马的背后,才发现赛马传统背后的训马文化也内涵丰富,甚至更胜一筹。人马情未了,这不了的是民俗,更是一个马背民族的信仰和历史。

次贡和尼玛等人走在这条路上,翻上山岗,远远地就看见赛马场内早已座无虚席。又一场赛马活动在群众的热情期待中即将开始了……

TIPS

格萨尔王是藏族同胞们最引以为豪的旷世英雄,传说最开始他正是通过赛马比赛夺冠而成为岭国国王的。当时,格萨尔的宝驹装饰四方九宫毡、盘花黄金鞍和饰着白螺环的宝镫。这些宝物皆为珠牡父亲嘉洛敦巴坚赞所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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